“你到底……”
费利克斯深吸了一口气,抚着因惊骇而心脏咚咚狂跳的胸膛,直到现在情绪也完全没能平静下来。
他无法理解诺艾尔的淡然和漫不经心,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自己曾一度以为非常了解的挚友。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
这个时代暴徒横行,规则与秩序只是用来约束底层。
即便从小生活在王都这样繁华的地方,费利克斯也亲眼见证了无数暴虐,那是纯粹的力量压迫与血淋淋的弱肉强食,这些东西其实从未远离他的生活。
但他一度以为,自己是离这些东西很远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遥远——即便近在眼前,它也不会跟自己有任何关系。
费利克斯并不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贵族,不喜欢用暴虐和恐怖的手段来展现自己的力量,他只是沉浸在自我享乐的生活方式中,除此之外,不打扰任何人,不牵扯任何麻烦。
但今天,诺艾尔在他面前轻而易举的杀了三个人,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就算受到挑衅,教训对方一顿也已经足够了吧?
费利克斯想不通。
想不通诺艾尔为什么可以对此毫不在意,想不通他为什么采取了最暴虐的手段来解决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都干了什么,你杀了三个人!”
好半天,费利克斯混乱的思绪终于恢复了点,随即便大声质问着正蹲在尸体边搜刮的诺艾尔。
“外地人。”诺艾尔撇了撇嘴,“就凭下城区的那个废物治安官,给他十年他也查不到。”
“不是这个问题,你……你为什么能这么不在乎?”
“那你还要我怎样,弹着钢琴唱‘妈妈我刚杀了个人’吗?”
“是三个!”
“好好好,三个。你有力气在这废话,不如快点帮我把尸体沉到河里去。”
诺艾尔不耐烦地边说边摘下了尸体系在腰侧的铁质覆面骑士盔,然后戴到了自己头上。
同时,他把对方的家纹罩衣也脱了下来穿到了身上。
那是红底白蔷薇的纹章,染上的血迹不太明显。
“你在干什么?”
“你干坏事的时候喜欢露脸吗?”
诺艾尔没好气地说道,随即指了指最远处的尸体。
费利克斯咬着嘴唇嗫嗫喏喏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身去拖尸体了。
无论如何,诺艾尔都是他的朋友,他不会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正义感而让挚友被治安官抓上断头台。
这里的货箱暂时完美遮掩了凶杀现场,入港的货船似乎没几个水手,船长早早走掉去寻找搬运工下货了。
自然,从货船上下来的这几个外地骑士明显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不然他们也不会因为挤了一路货仓而脾气暴躁了。
诺艾尔看着手里意料之中干瘪的钱袋,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比这冷清的角落繁忙得多的另外几个码头,然后一脚把尸体踢下了河。
绑了石头的尸体扑通一声入水,再也没有浮起来,在水中弥散开来的血迹也很快被船只带起的波浪荡散,消弭于幽深而寂静的河面。
诺艾尔静静看着水面倒映出自己身上的纹章罩衣,隐藏在头盔面甲下的脸上露出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普瓦图公爵领的小贵族,运气不错。”
呲——呲——噗通!
费利克斯拖来尸体扔进了河中,然后在一边双手撑住膝盖喘气。
他的体质没有弱到干这点力气活便气喘吁吁的程度,但庞大的心理压力让这位伯爵家的小少爷本能地渴望呼吸更多的空气以保持大脑的冷静。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诺艾尔,诺艾尔也看向他。
两人什么也没说,好像突然变得默契起来,一同清理四周的血迹,磨灭凶案现场本就不多的痕迹。
至于尸体被发现这事诺艾尔倒没有考虑太多,法兰的王都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除了处于国王的宫廷卫队卫戍区范围内的上城区,其他地方的治安很难说得上平静。
每年被沉河的尸体少说也得有百十来具,虽然大部分贡献者是黑街的不法之徒,但很明显下城区的人也不尽是温顺的小绵羊。
王都的治安官和其他地区的同行区别不大,都是典型的摆设,抓盗窃犯倒是一把好手,可对于凶杀案一般都查不出半个屁来,更不要说凭借一具泡烂的尸体来一场侦探小说式的追凶了。
他要真有那个心,现在就该去黑街从街头抓到街尾。
处理完现场,诺艾尔与费利克斯一前一后从河港北侧的街岸离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渐渐西沉的太阳拖长了斑驳灯塔的黑影,它像时钟的指针一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移动,遮挡住了被水冲洗之后依旧有些泛红的地面……
阴影之中,一名有着栗色长发和漂亮棕色双瞳的少女骑士缓步走出,然后在某个恰好的位置停住,沉默地注视着那些杂乱堆砌的货箱。
好一会儿之后,她那仿佛凝固的视线才跃动了一下,看向宁静的罗纳河。
少女依旧沉默而安静,似乎短暂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她走向港岸,在边缘处蹲了下来。
港口边岸由石砖堆砌而成,平整方正,离夏季的河面大约有两腕尺左右的距离。
于是骑士少女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单手持握,将剑尖伸入了水中。
哗——
冰冷的剑刃轻轻划破水面,荡漾的波澜层层叠叠递向远方。
少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没有一丝波动,但她却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结合现实做出有理有据的推理,她看上去像是……嗯,是在玩水。
又过了一会儿,少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歪过头,偏马尾轻柔地拂过她的面庞,明亮的双眸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河岸街。
斜射的阳光拖长了岸边围栏的影子,它们整齐得排列在铺石街道上,像是墨笔画出的神秘符号。
一阵风吹过,街道两边的花坛中花草摇曳,影影绰绰、沙沙轻吟。
不知什么时候,岸边已经没了少女骑士的身影,只有波澜未消的河面依旧荡漾,夕阳给罗纳河洒下的一层金沙也跟着流动起来,光彩熠熠。
……
另一边,完全没有觉察到某个跟踪者的诺艾尔已经在渐入夜色的天空下径直走到了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