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那白衣美人走近了,海棠才真正把他看了个清楚。
多美的一张脸啊!见了他,海棠才算知道什么是柳叶眉,玲珑鼻,樱桃嘴,鹅蛋脸,一切完美的俱像是画中一般。这样的人儿,不需过多的装饰,只是一根丝带将乌发扎起,一身简单的白衣,却已风华尽现。他似乎有种非男亦非女的气质,不但吸引男人的目光,连女人都逃不开诱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海棠不禁有些看痴了。
那美人似是也习惯了他人的目光,再次唤道:“喂,叫你呢。”他斜斜看人的眼睛,充满了风情,唇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
“不知姑娘有何指教?”海棠自然不敢唐突佳人,斯斯文文地应道。
“你叫我什么?”谁知那白衣美人却顷刻间怒了,虽然他挑起眉尾、咬牙切齿的表情别有一番风情,但海棠还是禁不住自责了一下。
“姑娘,若是奴家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千万别见怪。”海棠福了个身,却神奇地发现美人怒气霍地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他大步上前,修长纤细的手指几乎点上她的额头。“你这不长眼的,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我是个女的?”他嘴里几乎喷出火来,“本公子身长七尺,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既没穿金戴银,也没挽发画眉裹小脚,你说本公子什么地方像个女的?”
海棠看着他因怒气染得艳红的嘴唇,很想说:你哪里都像个女的。却也不敢在老虎嘴边拔须。不想说谎,只得客观地把眼前之人重新打量了一番。说他不是女子,也许真的不是。
他比寻常的女子要高出许多(至少比她高了半个头),面部五官虽然漂亮,却也看得眉毛天然未修,脸上唇上不见半点胭脂,耳垂无洞,身材纤瘦颀长,若是男儿,瘦了点,但若是女儿,可就糟了,太扁了点。若是哪家女儿扁成这样,怕是要羞死了。瞧他眉宇间有分耀眼的英气,举止间也确实无女儿家的纤细有礼,许是她认错了。
本来就不想得罪人,海棠自是乖乖认错:“公子,实在抱歉,是奴家眼拙。”忍不住补了句,“奴家自幼有眼病,距离稍微远点便看不清晰,请公子不要见怪。”哎,又忍不住说谎了,幸好没教女儿听到,否则立场不稳,便不好再管教于她了。
那白衣美人,不,公子冷哼一声,表情渐渐平静,看来火气已散了去。“我问你,你刚才可是想救我?”
自然是。海棠乖乖点了个头。
“那你可有找帮手?”白衣公子再问。
没有。海棠用力地摇了摇头。
“没、有?”白衣公子的火气看来又冒了上来,眼睛里快燃起小火苗苗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管什么闲事?今天若是我也无自保之力,我们俩不是一起遭殃了?下回,没那能力,就少管那闲事。知道了吗?”他像教育孩童般逼问。
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主。海棠用衣袖掩唇轻笑,乖乖应道:“多谢公子关心。”
“谁关心你啊。”别扭的公子哥干巴巴地驳了回来,“我是替你家人教训你。”
呵,海棠暗暗偷笑一下,道:“那奴家就替女儿海燕谢谢公子。”
“哼。”白衣公子轻哼一声,大步朝巷子口走去。
“公子,请留步。”这回,轮到海棠唤住他。
“你还有什么事?”对方一脸的不耐烦。
“我想问问公子,”海棠指指他藏在袖子中的右腕,“不知这腕上之物从何购来?奴家也想买一个给女儿做防身之用。”
“这个啊,”他抬起右手,衣袖自然滑落,现出腕上的钢圈,然后第一次露出真实的微笑,顿时,艳冠群芳,“这岂是随处都能买到的?这是一位长辈的礼物。”说完,毫不恋眷地离去。
留下海棠看着他的背影,心道:也是,这般机关宝贝,哪是随处可以买到的?还是陪燕燕买千层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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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请再给我五个肉包子,五个菜包子,五个肉菜包子和五个白面馒头。”青衣男子慢吞吞地用从袖口掏出的白绢抹了抹嘴唇,千篇一律地说道。
海棠已经习惯了,没等他把话说完,已经熟练地动起手来。
然后银货两讫。
看着那远去的青色背影,海棠忍不住再次为他担心:这人吃了几天包子了,还不厌吗?
“娘。”坐在板凳上的燕燕一边用调羹搅和着碗里的豆腐脑,一边贼贼地笑道,“你说那个大叔是不是喜欢你啊?”
“燕燕,”海棠表情顿时变得严厉,她放下手里的活,来到小姑娘身边,低声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这话可不能到处乱说。”所谓:寡妇门前多事非,她母女俩无依无靠,更是要谨言慎行,避开那些闲言碎语才能生存。
“娘,”小丫头片子扁扁嘴,几分委屈,几分撒娇,“是白菜大婶家的小刘三说的,他说那个大叔天天来我们这买一堆包子,肯定是喜欢了娘你。”
见宝贝疙瘩可怜兮兮的表情,做娘的心刹那间心软了,柔声道:“燕燕,这话是真的不能随便乱说,教人听去了,怕要把娘给看轻。”哎,其实小孩子又怎么会说这等胡话,怕都是大人地方听来的吧。平日见那白菜大婶热情和善的模样,没想到心里还纠结着这样的九曲十八弯,以后还是少些往来为妙。“燕燕,以后避着那刘三,少跟他玩,好吗?”
“嗯。”燕丫头往嘴里送了口那几乎快糊掉的豆腐脑,含糊糊地应着,心想:不玩就不玩,反正她也不喜欢老是挂着鼻涕虫的刘三子。
“还有,别跟人说是娘不许你同他玩。”
“嗯。”
“燕燕乖。”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发顶,又从怀里摸了包麦芽糖给她兹以奖励。见小家伙脸上无一丝不甘愿,海棠总算放下心来,到蒸笼边继续吆喝生意,“来来来,热腾腾的包子,快来买啊。肉包两文钱一个,菜包馒头一文钱一个,……这几位大爷,要买包子吗?”她见三个男子往这边走来,赶忙问道。
“哟,肉包子看起来不错嘛。”只见左边的黑面短须男不客气到从她的蒸笼里拣了个包子,咬起来,“确实不错,大哥,你要不要也来一个?”他说着又掏走一个肉包给了中间虬髯胡子。
“谢谢大爷夸奖。”虽然海棠感受到一股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气息,却也只能客气地回应。
“我说小娘子,是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那虬髯胡子抓起肉包大咬了一口,斜着眼睛,流里流气地问道。
“这个……没有谁。”对方这么一说,海棠心里便有数了,这三人怕是来收保护费的地头蛇吧。
“没有?”右边的龅牙男狠狠地拍拍了一下装豆腐脑的木桶盖,狐假虎威,“你懂不懂规矩,这里可是我大哥的地盘,谁要在这做生意都得请示我大哥。”
“抱歉,抱歉,奴家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请几位爷千万不要见怪。”海棠心里一股怒火上来,却也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外表欲发恭敬。
“你这小娘子倒还识相。”那吃完包子的虬髯胡子从嘴里吐出一粒肥肉丁儿,“大爷我今天也不为难你,爽快地给你个数,一年二两银子的摊位费和保护费。看你一小娘子不容易,就准你一年分四次付,今个儿给头期。”
“大爷,奴家今天生意刚开做,实在没那么钱。可否宽限一天,容奴家回去筹下钱,明天一定备好银两。”海棠唯唯诺诺地答道。
“好吧,今天大爷心情好,看你这小娘子也识趣,就宽限你一天。”虬髯胡子又从蒸笼里掏了个包子,他那两兄弟也跟着每人摸了一个,总算大摇大摆地走了。
海棠自是不敢找他们收包子钱,只能咬牙吃下这闷亏。看来这生意怕是难做下去了。生存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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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在母女俩租来的小屋里,油灯下,母女俩各自执笔,忙碌着。
只见做娘的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握着毛笔,微沾墨,不知在那小本子上计算些什么。而当女儿的左手按着光秃秃的宣纸,右手吃力地在纸上描着,只是那略微颤抖迟钝的模样,也不知是她在使毛笔,还是毛笔在使她。
好不容易点完最后一笔,小姑娘忍不住甩甩僵硬的手,习惯地嘟嘴撒娇:“娘,我这名儿太难写了,你还是给我换一个吧?”
“燕燕,又说胡话了。”海棠没有放下笔来,一心二用地说道,“名字哪是能随便改的?况且,你不是一直挺喜欢‘海燕’这名儿?”
“可是,实在太难写了,笔画这么多。娘~~~~~”海丫头说着说着声音便嗲起来。
“照你这么说,干脆大家都叫什么‘了了’‘人人’‘小小’,省力又省时。”海棠终于放下笔来,看着纸上的数字微皱眉头。
“‘了了’也不错啊,挺好听的。”海燕眼睛一亮,手一动,笔尖儿就冒失地划上脸蛋儿。
“你说什么?”海棠转过头,正想对女儿说教一番,却见一个小花猫脸儿,不禁失笑。从腰带里摸出一方白帕儿,轻柔地往女儿的嫩脸上拭去。
“燕燕,我们的肉包怕是卖不下去了。”为娘的说来有几分忧愁。
“真的?那我们可以改卖糖葫芦了?”做女儿的却有几分惊喜。按照娘亲不卖隔夜食的习惯,不是有机会过上三餐都是糖葫芦的日子。想着,口水分泌出来。黑眼睛里眨巴起星星儿。
“老想着糖葫芦,小心像王婶子家的珠儿一样,满嘴的虫牙。”海棠在女儿的脸上捏了一下,顺便吓唬吓唬她。
想起珠儿满口的黑窟窿,海燕还是打了个寒战。摸了摸自己的牙齿,幸好,它还好好的。
看着女儿可爱的小模样,海棠不禁苦中作乐地笑一下,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同她分析道:“燕燕,我们每天挣的钱也只够勉强过活,娘算过,若是一年拿出那二两给人,我们怕是过不下去。”二两银子在以前或许算不得什么,但现在可是够她一人一年的花销啊。“娘想过了,还是把那木推车子、蒸笼什么的卖了去,再找分活干吧。”本想自己做生意,自己便是那老板,自由自在,不用看人脸色,谁想这世间还有各番门道,让人不得不屈服。
“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姑娘看来似懂非懂,却仍是应承。
(第一章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