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刚微亮,薄雾还挂在树梢上,王国光就去公园里散步,散步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刚来北京时,隔断了不少日子,等他熟悉了环境之后,马上又接续上了。他围着公园走上三大圈子,感觉出了汗,就到街旁的小饭馆去吃早点。一般他吃两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浆,他喜欢这地道的京味儿早餐。吃好喝足,他用茶水漱了漱口,便匆匆向证券营业部走去,最近股市大跌,他的股票多数亏损,需要尽快出货止损。他押入了全部资金,使得手头紧张,花销困难,他必须解脱出来。亏本是令人痛苦的,就像人做生意赔了钱,生活受到了威胁。
他首先要保证生存。上午十点,他卖掉了半数以上的股票,只留下一万股比较抗跌的银行股做种子,等待今后翻本。他退出了股市,至少一两年无法回来。股市是一个残酷的市场,股票毫无征兆地下跌,而且跌跌不停,完全没有回暖的迹象。那下跌的势头令人心惊肉跳,羞愧绝望,如被架在火焰山上,找不到出路,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股市两重天,上涨时是天堂,下跌时为地狱。这种剧烈反差,折磨人的承受能力。
从证券营业部出来,他懵懵懂懂,全身疲乏,想去轻松一下,便到街道对面的一个洗浴城去洗澡。在门口,他被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引进大堂,一问澡票价格,伍十八元,还是打折价,他从来没有洗过这么贵的澡,平时他进的澡堂子只需十五钱。他犹豫一下,有些心疼,引路男子看出他的心思,把胳膊搭在柜台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走掉,顾忌被别人笑话。索性把心一横,既来之,则安之,他倒要看一看,这伍十八元的澡堂有什么不同?
他向女服务员买好澡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进入一个走廊中,沿着昏暗的灯光往里走,约莫走了二十多米,到了走廊尽头。他看到一个写着“男部”的包漆门,推门进去,即刻又退了出来,急忙把门拉住。刚才他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正凝望着门口。他以为走错了门,进了女澡堂子。他退后两步,再抬头看看门框上的牌子,明明写着“男部”两字,怎么会有女人?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不敢再入。犹豫间,忽然发现旁边有一个侧门,试着推了推,门却轻松地推开了,他探头进去,这回看到里面走出一个低个头的小伙子,绷着脸把他领进更衣室。他脱掉衣服,把它们锁进电子柜里,然后走进浴室。浴室装饰灰暗,灯光幽明,瓷砖熠熠闪光,显得富丽堂皇。与普通澡堂那种墙皮斑驳,人来人往,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先用淋浴冲洗,又到蒸气腾腾的中药池里泡一泡,没想到池水太热,烫得他站不住脚,只得跳出来,转到温水池中。他泡几分钟,喊来搓澡工搓澡。他躺在湿漉漉的皮床上,觉着自己像一个正被褪毛的肥猪,要被送到猪肉店去,一刀一刀割下来,卖给市民们吃。人脱光了,其实和猪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皮一样的肉,一刀子下去都流血。搓完澡,他又冲一遍淋浴,去洗脸池刷了牙。他嫌浴室里蒸热,返回更衣室,刚要打开电子柜,听见隔壁传来音乐声,转头一看,见旁边有一个门洞,门帘上写着“休息室”,便赤身裸体闯进去,觉见不妙,又慌忙退回来,他又看见那个年轻的女人。他马上明白了,她原来是个妓女。他把衣服从柜里取出来,穿好,然后走进休息室,找一个床位休息。那女子仍然坐在那里,另外十几张床上,三三两两躺着披浴巾的男人,都面无表情地观看电视。
王国光刚躺下,那女子便走过来,袒胸露乳,极老练地坐在他对面的床上,眯着眼,笑盈盈地问:“大哥,要不要按摩?”
王国光闻道一股浓烈的啤酒味儿,看她一眼,说:“不要。”
“按摩很舒服的。”
王国光不吱声。
女子靠近他说:“还有更好的服务。”说完,故意把那的上身坦露在王国光眼前,引得王国光心里一阵乱颤。“各种服务都有,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保证让你满意。”
王国光见旁边的客人看他,心里警觉,但不好意思冷落她,便说:“我这么大岁数,已经不行了。”
女子立刻抛来一个媚眼,甜滋滋地说:“你并不大嘛,看上去很年轻。”
王国光脸色一红,盯着电视屏幕不说话。
女子开始磨他:“走吧,帮帮忙,一会儿就完事。”
王国光尴尬,不理她。
“大哥,帮帮忙嘛。”
这叫声让王国光心慌意乱,他老实说道:“我没带钱。”
那女子马上变脸:“不带钱,还洗什么澡?”
王国光脸上挂不住,恼怒地说:“我过来洗澡,又没请你过来。”说完,下床穿鞋,气呼呼地走了。
整个晚上,王国光心里都阴阴沉沉,情绪明显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他感到自己是一个没出息的人,连妓女都可以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