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夏天,进入十七岁的庞小凤结束了翻山越岭的高中生活,带着铺盖卷、留影照和一个红色封面的毕业证回到了生养自己的地方庞家院。
故乡的夜晚很安静,静的仿佛只剩下了一轮圆月和久久不能入睡的自己。这下终于可以不用再听有时感觉也很聒噪的校园铃声了。二哥庞宇因为有了一次进城的经历,已禁不住诱惑在外飘荡游历。想着农村这块广袤的土地将张开怀抱无条件接纳自己,想着索取了多年从现在起或多或少能为父母分担些劳累,庞小凤顿时感到非常心安和踏实。
“凤儿,我们已经到地里拔草去了,你收拾完后面来就是了。”杨爱英对正在洗脸的庞小凤说道。
“嗯,知道。”庞小凤回答。
走在路上,庞小凤看见此时的洋芋趋于成熟,已经凋谢的花骨朵撒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上,远看像一颗颗绽放于无边天际的星星。苞谷苗敞开胸膛接受雨露阳光,仿佛正在努力为孕育了很久现已成型的孩子输送最后的养分。
“背篓在那边,你去弄点猪草,下午猪要吃呢。”杨爱英对庞小凤说道。
扯猪草是庞小凤从小干到大的活,她熟练的拨弄开毛乎乎的苞谷叶,在田间地头自如的来去,等到背篓装满时已经差不多到了回家吃早饭的时间。
回到家里,看见父亲庞国志坐在门凳上喝茶,母亲杨爱英进到厨房做饭,自己就从蛇皮袋子里捧出些苞谷粒往地上一撒,那些散落在院坝各处的大小鸡仔就飞奔而来,然后伸缩着脖子咕咕咕的争抢着啄食,吃饱了就一摇一晃的躺倒在斑驳着阳光影子的树荫下。
下午饭后,庞小凤按照安排到河坝边上放牛,老黄牛身上散发出的羴气味直惹得苍蝇蚊子哼哼而来,那些可恶的家伙不但飞来飞去让人心烦,还爬在牛身上拼命吸血,庞小凤不是忙着赶蚊子,就是忙着看管总爱仰头偷食的牛,如果稍不留意,庄稼就卷进它的大嘴里去了,正当她忙着把扎进牛鼻子里的纤绳往回拽时,它那黏糊糊的尾巴就那么使劲一甩开,弄得人身上全是一股牛的味道。
和放牧那条老黄牛相比,庞小凤觉得扯猪草相对自由轻松的多,虽然那头牛是父亲庞国志的最爱,也在犁地时节出的力气最大最多。也许一切都会习惯成自然,时间一长,父母就根本不再指挥安排,庞小凤也高度自觉,每天都尽最大努力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切。
“放牛还拿呀,真够文气的。”李芳对庞小凤揶揄道。
“不是,感觉放牛很熬人的,抽空空瞅一眼,打发时间用的。”庞小凤赶紧解释,生怕李芳说自己装斯文。
“给你说件事,童萍萍要结婚了。”李芳满脸喜气地对庞小凤说道。
“啊,不可能吧,这才刚毕业!”庞小凤不大相信的答道。
“真的,她妈那天上街碰上我亲口讲的,说童萍萍自小定的娃娃亲,这一毕业人家就催着结婚,反正花了人家的钱也还不起,何况童萍萍是家里的老大,又没个儿子,见人家能答应做上门女婿,也就把这门亲事应承下来了。还说过几天童萍萍要来亲自请咱们呢,相信了吧,你?”李芳拍着庞小凤的肩膀说道。
自己的同桌童萍萍确实要结婚了,庞小凤把在学校节省出来的几块钱拿出来,专门上街精心挑选了洗脸用的大花搪瓷盆和毛巾,虽然自己一文钱没挣,但是面对关系很要好,而且是高中第一个准备迈入婚姻殿堂的同学,自己不得不非常郑重的表达出一份真诚和祝福。
当天一大早,庞小凤和几位同学相约结伴提着礼物向住在半山腰的童萍萍家走去。虽然大家说老同学结婚一定要早点去,结果走进一看,屋里屋外已经来了许多人。执事名单上安排有活的,他们是发纸烟、倒开水、洗碗摘菜忙前忙后各尽其责;没挂上执事名单的,聊天的聊天,打扑克的打扑克,孩子们则手里拽着印有大红喜字的水果糖不停地在人群中追逐嬉闹。
“客人来了,接客的人呢?”在总管大声吆喝下,一男一女从院坝中间快速走过来接过庞小凤几人手中的行李,然后他们在接客人的带领下爬上木梯,在写有礼部二字的木板楼上停下,等前面挂李的人走了赶紧也通报了自己所带的礼物和姓名。
“郭玉安,电壶一个。”
“李芳,枕巾一双。”
……
“来了,老同学们。”童萍萍见到庞小凤几个连忙打住和客人的谈话,几大步跨上前来,一一握住才分开不久的同学们的手,问长问短,端茶递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和道不尽的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