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六月梅雨季,整个城市泡在淅沥里半月有余,似要长出青灰霉斑。
昨天半夜雨停,此刻窗外依旧阴沉。层叠卷云深浅不一,像画师自知技拙,不再徒劳挣扎,墨里掺水,发泄似的泼上宣纸。
暗涌低压。
秦卿收回视线,替镜中的自己描完精致淡妆。
拿起手机,托腮,用原相机摁了张自拍,发给好友:【是领完离婚证就能现场闪婚的程度吧?】
对面夏漾秒回:【是谁说漂亮小孔雀都是公的?我崽的美貌不就是基因突变未解之谜?!】
秦卿:“……”难为她蹩脚的彩虹屁了。
秦卿:【狗东西居然还没起床,不知道每年高考结束是离婚高峰期吗?不知道我最讨厌排队最讨厌等了吗?】
秦卿:【哦,他的确不知道。不然也不至于即将喜提二婚男头衔:)】
手机静了好久,漆黑屏幕突然映出一张惶然无措的脸。
秦卿手指骤蜷,有些慌乱地把屏幕反扣过去。
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
夏漾:【卿卿,真的决定了吗?】
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对面问得小心又踟蹰。嘴唇轻掀了下,秦卿一字一顿摁下:【他没反对的。】
昨晚她提离婚的时候,齐言洲只默了数秒,随后淡声里夹着轻嘲,问她:“想好了?”
她知道齐言洲不喜欢自己。
当初两家联姻,他点头同意,不过是那时最合适的选择而已。
叱咤金融行业的恒洲集团,同房地产起家的秦氏强强联合,资本利益最大化。
秦卿有些走神……
那人,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上学那会儿,竞赛奖牌拿到手软,后来出国,管理恒洲联合海外投行部的同时,三年满绩拿下哈佛双学位。
她大学毕业,男人抽空回来,同她结了个婚。
结婚当夜,一通越洋电话,齐言洲背着她接完,什么都没同她解释,回了美国。
结婚时,他没有反对。
她提出离婚,他依旧没有反对。
也对,如今的齐言洲,何须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上周,掌控集团核心业务,拥有完全话事权的恒洲联合,刊登人事变动公告。经董事会变更决议,齐言洲任董事长兼总裁,齐晋安因个人原因辞去总裁职务,以董事、副总裁身份,协助董事长履职。
自此,齐父退居二线,这位恒洲集团唯一太子爷,正式登基。
这么耀眼的人啊,哪里都好。
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
夏漾:【卿卿,我不是帮他说话,只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有些事情,你是不是问清楚比较好?】
见惯钟鸣鼎食的小公主,有一条最宝贝的项链。
听说,那是齐言洲拿第一笔并购案佣金,为秦卿定制的礼物。在她20岁生日当天,专机奉上。
但秦卿前天告诉她,那条项链,出现在了别人身上。还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个人。
秦卿盯着屏幕上的“问清楚”三个字,恍惚怔然,思绪猛地拉回高三那年……
“言洲哥,你……”秦卿站在齐家老宅大门外,问得艰涩,“准备去哪个学校?”
“不知道,”齐言洲淡声,“反正不留在国内。”
17岁的秦卿,似乎在细雨里听见什么东西轻声碎开,却依旧坚持,让自己再勇敢一点,问清楚。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
齐言洲闻言,只垂了瞬眼睫,唇角勾起不咸不淡的弧度,打断她:“哥哥什么都得向你汇报吗?”
秦卿怔愣。
少年轻哂:“小公主那么任性呢?”
女孩子垂在身侧的指节,不知所措地蜷缩起来。
齐言洲曾经对她哥玩笑似的说过:你们家这姑娘,娇气任性又别扭,将来也不知道有谁能受得了她。
是啊,他们一同长大,齐言洲知道她所有的缺点,见识过她的骄纵任性,虚荣拜金。
他算她的谁?
不过是哥哥的好友,从小到大,她也顺口叫一声哥哥的人罢了。
秦卿盯着他,很想问他:那你瞒着我,到最后一刻才让我知道,让我不得不面对两难,看我慌乱无措,就不任性了吗?
那句埋在心底的委屈,终究没问出口。
小公主,当然有自己的骄傲。
秦卿扬起笑,眼角眉梢都是明媚:“那倒也是。”
连再见都没说的转身。
青石路被渐大的雨势泅得斑驳难堪,乖巧的圆头小皮鞋,踩在地上发不出多少动静。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无足轻重。
雨水混了不知道别的什么水,落进眼里。
秦卿没有抬手,也没有低头。免得身后那人看她,就像唐小姐见方鸿渐,在雨里抖擞着身子,同一条抖落雨水的丧家犬无异。
…………
这就是她问过的答案。
齐言洲当初没有义务告诉她,如今更没有必要向她交代任何缘由。
她也不会再觍着脸自讨没趣。
齐言洲走后,秦卿留在洛城念大学,听到原先班级里人传言,说学神在美国,终于和他们隔壁班的蒋施雨在一起了。只是被他爸拆散,分手。
然后同她结婚。
直到蒋施雨回国,和她一样进了洛城广电。
收回思绪,秦卿自嘲轻嗤,发出看不到情绪的文字。
【有什么好问的?我又不像他那么眼瞎!】
【啧啧啧,双胞胎姐姐白月光,妹妹替身女主和他虐恋情深,我他妈就是那个青梅竹马的恶毒炮灰富家女:)】
【你别说哈,言情小说三要素齐活了呢。】
【不离等着他摘下眼镜挖我肾??】
【呵,狗东西休想从我这儿骗走一分感情!】
“……”
【可你的名言,】夏漾犹豫,【不是“骗我感情可以,骗我钱绝对不行”吗?齐狗现在的身家,不值得你再苟一苟?】
静默许久。
【是啊。】
【我等了那么久。】
【没想到。】
秦卿说:【他连骗都不想骗。】
-
门上两记浅扣,秦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唇微抿,扬了扬下巴,嗓音平和道:“请进。”
婚后三年,俩人至今没有同房。既然齐言洲那么绅士,她也不能落了下风。
门页轻旋,秦卿偏头。
目光相接。
门外颀长身影,熟悉又陌生。没开灯的卧室,在他银丝镜框边投出阴凉的光,折过镜片,冰冷落在眼尾。
秦卿绷直脊背,站起来回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