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兀真沉默着,他知道这段历史,因为莽骨人经常将其作为炫耀的资本,两百年前,还未统一的莽骨族,仅仅只用了八千骑兵,就消灭了图伯特族十万人的卫教军,虽然可能有些夸大,但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不会骗人,普陀罗宫前堆成的尸山血海不会骗人。虽然后来莽骨族不知为何退兵,但如此丧尽天良的杀戮确实出自莽骨人之手。
“珲台吉殿下!”博尔忽惊呼着从帐外进来,他喝退了周围的僧人,关切的跑到塔兀真身旁。“该死的老和尚,想死还不简单?!”
博尔忽一把夺下中年僧人手里的短刀。
“带殿下去包扎伤口,把这老和尚拖出去,劳资要亲手砍了他!”
“博尔忽!别胡言乱语,你也跟我出来,莽骨将士统统跟我出来,让尊者自己静养。”塔兀真皱着眉头,他被刚才中年僧人的话深深刺痛了,莽骨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莽兽之血,当其点燃时,实力会成倍增长,但同时也会陷入疯狂的杀意之中,于是这便铸就了莽骨族野蛮弑杀的恶名。
塔兀真从小就讨厌杀戮,所以他几乎从未点燃过莽兽之血,除了五年前那一次……
“伏离前辈呢?”
从刚才一直没见到伏离,塔兀真问身旁的博尔忽。
“好像带着那个女娃往山谷那边去了。”
“也好,此行凶险,没必要让他与我们一同前往。”
塔兀真淡淡的说着,博尔忽却忽然紧张起来。
“殿下,您是说?”
“去逻些。”
塔兀真遥望着北方,从嘴里云淡风轻的说出那三个字。
刚刚还叫嚣着“去撕了那些狗崽子”的博尔忽,此时却一脸凝重,他刚刚从那些僧人口中得知,此次攻陷普陀罗宫的都厥狼骑竟然多达三千骑,都厥狼骑行动迅捷,如一把利刃直插图伯特族的心脏——逻些,图伯特族是政教一体的民族,军队大多是由僧人组成为的卫教军,为数不多又分散于天之原上各个部落的驻地,等这些从逻些逃出来的僧人去搬救兵回来,大德可能早就已经被带到极北白海都厥的领地了。
贸然前往逻些是个极不明智的决定,他们此行只有几十人,纵使莽骨战士再神勇,也无法去抗衡三千狼骑,更何况都厥狼骑的恶名比起莽骨勇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厥与莽骨世代交恶,两个同样勇猛好斗的部族在西北部地区常年爆发冲突,他们,都想做北疆的王……
“殿下,此时逻些已经被都厥人控制,他们出动了三千狼骑,我们此去只能是羊入虎口。况且我们此行是私自行动,巴塔赤汗还不知道消息,是不是先回大都与可汗商量一下为妥?”
别看博尔忽人高马大一副憨憨的模样,但他一点都不傻,虽然此行的任务也很重要,但保护珲台吉殿下的安危才是他的首要职责。
博尔忽的话让塔兀真沉默了,除了一路跟随他的这些衷心的将士,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此行是他私自决定的,回去和父亲商量吗?塔兀真摇了摇头,作为珲台吉的他,从来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他忘不了当他和父亲说出与图伯特族结盟的想法时,那个男人以怎样蔑视的表情嘲笑他,他太想证明自己了……
沉思了片刻,塔兀真说道。
“达莱大德是北疆共同的信仰,谁得到了达莱大德的支持,谁就能成为北疆之王,与其结盟不如直接征服,将天之原,纳入我莽骨版图!……博尔忽,你觉得我父亲说的对吗。”
博尔忽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巴塔赤汗是莽骨族千年一遇的明君,他的决定一向十分正确。”
塔兀真摇了摇头,他并不这么认为。
“达莱大德不是谁的所有物,信仰不是可以靠武力去争夺的东西,当你想居高临下的征服信仰时,你就已经输了。对图伯特族,决不能靠武力征服,我们必须以对等的姿态去何谈,甚至向他们弯下脊梁……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来逻些的原因……”
少年目光深邃,博尔忽仿佛恍然大悟,但他依然单膝跪在塔兀真身前。
“殿下不愧为圣主可汗之子,所虑所想远胜凡人。但冒险前往逻些属下认为还是万万不可,都厥人是狼养大的狗崽子,他们天性狡猾,殿下想和他们交涉,恐怕有去无回,到时候他们以殿下相要挟,莽骨族定会陷入被动局面……”博尔忽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北疆之王,恐落入都厥之手……”
塔兀真没有看博尔忽,而是依旧望向北方。
“谁做北疆之王,真的那么重要吗。”
少年淡淡道,生于帝王之家的他本该醉心追逐宏图霸业,可比起得到君临天下的权利,他似乎更想得到那个男人的认可……
“现在肃慎族被七曜王朝入侵,前线吃紧,战况岌岌可危。肃慎是北疆的门户,一旦肃慎族被攻破,那么整个北疆就暴露于七曜人的利刃之下。现在北疆急需一个王者,一个可以统领六部的王……”
博尔忽说完,塔兀真一下陷入了沉思。
北疆除了莽骨族,图伯特族,都厥族以外,还有戍卫边陲的肃慎族,西部草原的斯波勒克族和神秘古老的尔玛族,这六个部族之间一直以一种微妙的关系共存,形成了北疆领土上的权利平衡。
但是,一旦外力入侵,这种平衡便不复存在,六个松散的部族在内忧外患之际根本无力与强大的对手抗衡,纵然强大如莽骨,都厥这样的战斗民族,也无法匹敌七曜王朝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圣武骑士。
推举王者,集合六部。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说法,但少年微蹙的眉心表达了他内心隐隐的担忧。
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以为自己的真诚可以打动那些都厥人放下兵戈,但是听完博尔忽的话,他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博尔忽说的没错,自己此去只会让都厥人多一枚要挟莽骨的棋子,这是真实又残酷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族多年的积怨岂是他空口白话可以化解的。
“博尔忽,我还是想去逻些,北疆的形势容不得我们半刻拖延,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想去见见达莱大德。”
博尔忽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话语去劝阻这个心怀壮志的少年,他是从战场中拼杀出来的将军,他明白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少年而改变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眼前的利益。
“属下誓死追随珲台吉殿下,莫说是逻些,便是那九霄黄泉,属下也愿与您同往……”
其实现在前往逻些,无异于前往黄泉路,那些都厥人的凶狠博尔忽比谁都清楚,但他看见了少年眼中的坚毅,和那幼小的灵魂里,无限的光芒……
“谢谢你,博尔忽。让战士们歇息片刻便整理军备吧,我们入夜启程,要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到逻些!”
“是,殿下!”
博尔忽领命便离开了,只留下塔兀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草场上,冷峻的风拂过草场,吹在少年的脸上,他即将面对人生中第一次“战争”,也不能称之为战争,他这样顶多算是羊入虎口,但是他还是要去,他想看到那个男人的笑容,就像从前一样……
他的嘴角忽然浮出了一抹笑意,他想到了救他于风雪中的少年,伏离前辈,那个同样瘦小的少年身上,有着他无法看透的力量,如果他也像伏离一样强大的话,父亲会不会认可他呢,只可惜此去逻些前途未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