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性只有在生死关头才彻底显现,当老道秉持的信念被击碎之后,世外高人的形象被抛弃,立刻暴露出了心底的猥琐与畏惧。以往杀人如捏蚁,现在轮到自己将死,立刻生出了对生命的无限眷念。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性命如草芥那是对别人而言,自己的小命还是珍贵得很。
修炼是逆天行事,非大毅力者不可为。能够在末法时代达到炼气六层,高功道人自有其不凡之处,片刻之后便发现有若实质的威压正在以非常明显的速度减弱。
威压减弱说明神将的气势在降低,气势降低说明神将的实力与境界在降低。仿佛只经过数次呼吸,那位神将便失去了一位炼气九层的毕生修为。
难道说隐藏在黄狗体内的神将是不能随便显灵的是不能随便暴露在外部世界的否则其威能就会迅速下降乃至消散,不可逆转。
万物相生相克,过于强横的存在会打破天地之间微妙的平衡,天道一定会进行镇压克制。想一想也该如此,否则先前它何至于要躲藏偷袭硬拼躯体
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
河道凹洼处的几茎荷花突然盛开,一株老树开始抽芽,青草芦苇水葫芦则疯狂地生长,仿佛都能听到滋滋声响,整个河谷弥漫着非常纯正非常光明的仙灵之气。
大黄狗周身的白光依旧,但较之先前如烈日骄阳一般的不可逼视却柔和了许多。
要是以这样的速度下降,百十次呼吸之后白光就可能消散干净,神将的境界也会下跌到尚可一战的地步。高功道人在心里急促地盘算了一番,悲哀地发现时间不够用,那神将要杀人只需弹指间。
大黄丝毫不顾忌自身境界在飞快降低,蹒跚走到朱富贵身前,右爪一招,钉在尸身上的桃木剑飞起落入掌中。桃木剑身上立刻浮现出一节粗如儿臂的桃枝虚影,扭曲挣扎着。大黄毫不留情,双爪之间白光一闪,便将那道桃枝虚影灭杀。
天地之间似乎响起一道痛苦的闷哼,大黄轻蔑地抬头仰望,一切却又重归寂静。大黄人性化地撇了撇嘴,左爪飞快地在剑身上一拂,伴随着滋滋声响,水火不侵坚硬无比的通灵法器立刻成为了一截黑黜黜的木炭。
大黄抖落碳灰,双爪一抬,尸体随即悬浮起来。他合上朱富贵的眼脸,爪间光明大盛。只听到滋啦一声白烟腾起,尸体顿时成为了一捧白灰,却凝而不散。
大黄走到江边双爪一扬,朱富贵的骨灰如一蓬白雾在江面弥散开来,被河风洋洋洒洒吹落江心。
雾中隐约出现了朱富贵的笑面,大黄缓缓挥手道别。
来也尘土,去也尘土。灰过无痕,江水自流。
大黄转过身来,动作很平静,很缓慢,很坚定,很肃穆,隐隐透着一股悲伤与肃杀。高功道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知道接下来该轮到师弟同自己被清算了。不过他又惊喜地发现,这神将的实力比起鼎盛之时下降了至少三成。
大黄迈步走向两个道士,把两具被毒雾迷倒的持枪黑衣人躯体踢落江中。
眼睁睁地看着死神一步步逼近,对将死之恐怖甚至超过了死亡本身。高功老道试着运行真气,发现还是不能动弹,只得颓然叹了一口气。大限将至,他的头脑却分外清明起来,一个个被诛杀的人影浮现脑海,特别是数十分钟前还在跪地求饶的黑瘦汉子。
天人之下,莫非蝼蚁。现在回想起这一句话好不可笑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大黄遽然停步,仰天怒吼,抬爪击向天空,一道白亮的光柱直入云霄。半空里传来一声霹雳,苍蓝深邃的夜空顿时变得墨黑一团,倾盆大雨应声而落。
在蔚蓝地球的大气层之上,六百八十四千米的高空,一颗卫星正从洞庭湖区上空掠过。卫星上的照相机以每2秒2000037500像素条的速度扫描目标,2分钟内轻易生成了一张900亿像素的图片。
今夜通过无线电波向地面基站发送的加密卫星图片中,出现了很不寻常的几张。一张拍摄的是华夏共和国洞庭湖北部虎渡河离湖口约十里位置,一个人形的光团正在江畔直立行走,但其突出的吻部又显示此物可能是兽类。第二张照片却是一片白色耀斑,什么都看不清楚。第三张及依次几张显示下方一团漆黑,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雨了。
数百传回地面的照片之中,这几张很快被窃走,存根被删去。而且仅仅只在数分钟之后,一道伪装指令溯电波直入太空,骗过了防火墙,把卫星内的原始存根也删除了。
大黄一怒,雷动九天。
威势堪比天神
见到威势绝伦的当空一击之后,绝望的高功道人发现自己身上遭受的威压十不存一,真气又可以滞涩地运转了。
随着大黄这一声怒吼,一股强劲的音浪盘旋而生,形成剧烈的飓风龙卷,其周身五米之内飞沙走石,砂砾碎石黄土草叶直飞天空,仿佛一记直冲云霄的硕大拳头。
这道龙卷风把大黄脚下的泥土都刮去了,出现一个深约半米的坑。大雨落下,飓风消散,大黄从坑里漂浮而出,气势大减光斑黯淡,在雨水冲刷下毛发扭结,额头贴着几片碎叶,更是显露出几分狼狈的样子。
他愈发缓慢,步子开始有点蹒跚,气势下降得更厉害了,低头缩颈呲牙,眼睛眯成了一线缝,以抵挡雨箭。仿佛一位令人心酸的流浪老汉在顶风冒雨瑟缩前行,左脚不小心踩到了鹅卵石边缘,还差点摔倒。
光头壮汉的精神早就崩溃,待大黄到了近前还是磕头不已。
高功道人见此摇头不迭,心中暗骂蠢货这神将日薄西山正可一拼,若是它分神自己还可以趁隙偷袭,胜算并非完全没有。又想起当初太上长老们终于锁定洞庭湖区时,欣喜若狂大举出动,生怕被其他门派抢了先,却不知是送肉上砧板,着实可笑。就算道门几大高手齐至又如何只怕面前这位杀神伸一根指头都能碾死,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可以一战吧。
大黄抬爪一拍,传出西瓜碎裂一般的闷响,光头壮汉头颅崩裂缓缓倒下。
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大仙饶过小道
高功道人冠斜鬓乱,缓缓磕头,右手却捏成剑指插在泥里,疾催真气。他见到泥水中两只毛茸茸的大脚爪停在身前,感受到镇压河谷的气势已经降低至炼气八九层的水平,心里又生出了渺茫的希望。
天人蝼蚁
大黄拗口古怪的口音,是今夜吐出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戏谑骄狂轻蔑的情绪,只有深深的冷漠。双方的层级差距太大,引不起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好像一个巨人被蚂蚁咬了一口,在碾死对方前进行平静地审视。
求大仙
正在缓缓磕头的老道士狞笑着猛地挺直上身,一道白濛濛的剑气从右手食中二指射向咫尺之遥的大黄胸膛。这剑气是高功道人一生的修为所聚,因濒死而发更是超越了巅峰水平。逆天修行,要的就是一个争字。只要有一线机会,便要尽百倍抗争。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结果了。
一只巨爪更快地拍上了天灵盖,他听到清晰的骨裂声音之后,便永归寂静与黑暗。
天色微明,远处岳阳城的高楼大厦在鱼肚白的黎明中逐渐显露出清晰轮廓。
洞庭湖区城陵矶的湖面,一条小船被缓缓推入了芦苇浅滩,船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年。他眉头微拧,清秀的侧脸犹带泪痕,在清晨柔和光线的抚摸下偶尔抽搐,好像正做着噩梦。
一个支离破碎嘴歪鳃裂的硕大黑鱼头颅从船尾探出,静静地凝视着少年,半柱香后缓缓沉入湖底。
小船之后,一道清晰的血线延伸至天边,慢慢在湖水中氤氲扩散,最后了无痕迹。
湖风清凉,燕子贴着水面轻盈地飞翔,芦苇丛中鹧鸪忧伤地呢哝。
行不得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