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响,征旗烈,爹娘送儿上战场,妻子别夫从军行,古人有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之共利者,仁也,仁之所至,天下归之。今日之琼州,是何人之仁?当咱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时,腹中无隔夜之粮,囊中无经日之米,又是谁带着咱们披荆斩棘,建起这美好家园?琼州虽暖,天下犹寒,我等可以拒鞑子于海外,却无法阻止他们的铁蹄肆虐,国失中原百五十年,眼见又要失却江南,忍见河山尽膻色,不意城头皆胡旗,同胞们,数年前,我们另可一把火烧掉自己的家园,也绝不留给鞑子,今日,我们已经积蓄了力量,誓要从鞑子的手中夺回来,将它建设得更美,为此每一个民众,都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涓涓细流,终成江海,我们不光有这里的数百万人,还有中土大陆的几千万同胞,这样的力量足以排山倒海,将侵略者烧成灰烬,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间!”
“下面我宣布州府第一号动员令,一:凡年满十七岁之男子,非是家中独子者”
琼山县第九行政区的一幢居民楼里,岑二婆娘和同楼的几个妇人一边淘米,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大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往日这个时节,不是说书段子,就是唱曲戏文,再不济也是什么当日新闻,或是政策讲述、律法释疑什么的,这几天,却是天天都在播放什么《动员令》,虽然楼中护使每晚也会同她们细说,可这么郑重其事地放到喇叭里头,谁人心里没个突突?
这是要打仗了啊。
打仗也没什么,左右琼州这几年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是征南洋,几千条船运上几万人,跑到一个谁也不曾听闻过的地方去打那里的土人,这有什么可怕的,大家伙儿那个时节还住在窝棚里呢,没有人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本地又出_台了极为丰厚的阵亡者抚恤条例,死了就当给家人挣个前程,南洋打下来,琼州也建了一半,家中有点底子了,心里就会患得患失,日子过得越好,就越担心失去,那会子,护使天天讲,鞑子打到哪了,离着咱们琼州还有多远,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接下来,更多的海船把更多的人送上了不远的半岛,又是几个月提着心,终于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大胜,这可是几十万的真鞑子啊,那天胜利大游行的时候,与其说是在欢庆胜利,不如说是在发泄积压的情绪,一切直到各自的亲人回到家中,才能把心真正放下来。
四个月过去了,欢呼声言犹在耳,官府突然之间又颁下了动员令,这一回更是不得了,连“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之类的话都喊出来了,这是要上天哪。
“岑家婶子,你有啥可担心的,大丫才十二岁还是个女娃,老二不到十岁,老三刚下地,哪像我们家老大,死活要去当什么官,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家中这老得老小得小的,可怎么得了?”
岑二婆娘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大字不识毫无见识的村妇了,一听之下,细细开解道。
“你莫要心急,大郎是学堂出身,一从军就是佐官,不是冲锋陷阵的军士,这是其一,其二,官府说过了,从军的学子都是宝贝,军中断不会让他们无端牺牲,将来还有大用呢,你可不知,我家那口子,做梦都想着从军,年龄大人家不要,转着弯子也要去投什么工程兵,说是铺路架桥不用打仗,我估摸着啊,也和你家大郎的教员差不多,将来万一挣个军功啥的,孩子老人不都有指望了?”
“话是这么说,可刀枪无眼哪。”
同楼的几个妇人家中或多或少都有这种顾虑,如今的日子既安稳又红火,官府急需有知识的人材,若是不从军,去新设的预备干部培训学堂,将来一出来就是官啊,又安全又体面,虽然没有军功来得风光,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啊,真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这样的情形,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宣传,在琼州的各个居民楼里上演着。
聊归聊,妇人们是做惯了的,嘴上再是唧唧呱呱,手脚上都不曾停过,忙乎了半天,一大锅的饭菜很快成了形,然后是冷却、加工、包装、装箱,事情堪堪做完,楼下面响起了喧哗声,各家的男子回来了。
“咣!”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岑二婆娘手里的饭勺掉到了地上,眼泪在眶眶里打着转,再也不复之前劝导她人时的从容镇定。
“嘿嘿”
岑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进了屋,反手一脚将门给踹上。
“你你当真投了军?”
岑二婆娘摸着他身上那件簇新的军服,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瓜婆娘,哭啥子嘛,叫人笑话。”
岑二笑得满脸都在打颤,解开头上的黄色聚脂安全帽递到她的手中。
“抚帅亲自下的令,组建工程都,归抚司直领,咱们就算是抚帅的亲兵啦。”
“可可你不是说,不上战场的么?”摸着那顶帽子,岑二婆娘依然不敢相信。
“工程兵,告诉过你了,只是铺路架桥,搭搭房子什么的,你男人我,如今大小是个官儿了,军官的待遇,文官的出身,从七品文林郎,相当于州府里的县丞呢,那可是仅次于老父母的官儿,你说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岑二婆娘看着男人得意地将领章拽给她看,上面绣着一把斧头和一把锯子,还有几道斜杠,男人向她解释,那是代表阶级的,他的级别是从七品文林郎,职务是土木工程师,上头还有总工,下头则是工程员,所有的民夫都归他们领导,必要时还能调动军队协助,不是军人胜似军人,又是自家惯常的活计,怎么不心生得意呢?
“抚帅说了,咱们虽然是为了军队服务,可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开拔之前,还要进大营参加训练,今日呆一天,明日就要入营了,你可别哭哭啼啼地,掉我的脸子。”
岑二婆娘心知事情已成定局,慢慢收了声:“俺知道拦不住你,四楼老钟头,就是赶牛车那个,快七十的人了,也报名参加了民夫队,俺再蠢也不能让人戳俺们的脊梁骨,在这一片以后抬不起头来,将来大丫出嫁都找不到好人家,让儿女们埋怨,你要去就去吧,只是莫要忘了,家中还有这么多小的,好生回来。”
“这才是呢。”岑二将她搂进怀里,摩唆着婆娘丰膄的身子,笑着说道:“这一去就不是几个月了,趁还有时间,再给咱们三儿添个弟妹,老子拼了命挣下的基业,两个孩儿可不够。”
他婆娘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这还是白天呢?”
“顾不得了。”
岑二一把将她抱起,急吼吼地冲进了里间的卧室。
离绣坊不远处的一幢普通居民楼,里面住的大部分都是女子,其中又有绝大部分是来自临安的宫人,就连楼中的护使也不是寻常的老兵,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黄门。
二楼一间普通的房子里,谢秋芸的手中拿着缝了一半的军服,眼神呆呆地看着窗外,她的侍女走到了跟前,有些不忍心地蹲下身,想把军服接过来,却被反应过来的她扯住。
“不用了,你自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