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应及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那批手下,他掌着军器监,又将属于宫中内侍省管辖的将作监一并迁了来,连同各人的家属,便是数千人之多,再加上海司自己的人和家属,为了将人全都装下,已经将庆元府左近的大小海船一网打尽,都这种时候了,征用还是强索,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到港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支数百艘的大船队,因此才会引得在码头上主事的司户参军大惊小怪,他还以为是宫中来了人呢。
在他这条船上,便是军器监下属的那些个作坊中,技术最为出众的老工匠,也是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手工业者,其中涉及到的行业五花八门,可不是他这里,那些只会修房子铺路的老工匠所能比的。
“陆君实随驾了么?”刘禹状似无意地问道。
叶应及摇摇头:“他同家父一样,都是在广州下的船,还有谢同知一家,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谢堂?刘禹不禁愕然,都到了广州了,怎么会下船,还带着全家一块儿,难怪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除了陆秀夫,还有这个家伙啊。
“人各有志,随他去吧。”
在刘禹想来,谢堂毕竟已经位居枢府,在新的政局下,最有可能再进一步,因为右相留梦炎告了病,政事堂缺了一个,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参政家铉翁补上右相,他顺理成章升为参政,成为当之无愧的执政相公。
什么时候,这家伙变成官迷了?更奇怪的是,他有着太皇太后这座靠山的时候,不思进取,现在靠山倒了,反而巴巴地跑过去,是想求一个拥立之功?完全谈不上啊。
刘禹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因为后头的船上,下来了一位老朋友。
“要死了,要死了。”数月不见,那位脸圆圆,笑起来很阴柔的黄内侍,变得瘦了许多,走下踏板的他,被两个小黄门扶着,嘴里不住地叫嚷着,看情形,一不小心就会瘫倒在地上。
“老黄,没坐过这么久的船吧,海上风景如何啊?”
刘禹笑着迎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风景?什么风景,杂家连舱室都不曾出过几回,只觉得周身都在晃,这会子,眼前还一阵阵地闪着光呢,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起了幻像?”
黄内侍勉力睁开眼睛,只见对方的身影映在一片白光里,恍恍惚惚地怎么也瞧不真切,他不禁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脑子清醒下来。
自幼便进了宫,长这么大,何尝走过这么远的路,还尽是海路,这条命感觉生生被折腾去了一半,好不容易上了陆,一时半会儿哪适应得过来。
刘禹笑容不减地上前一把扶过,从这条船上下来的,都是一水的内侍打扮,这些人原本就是宫中的杂役居多,但凡有点身份的,哪会跑不掉,如今突然间来到这陌生之地,又陡然看到那一片亮如白昼般的陆地,无人不是战战兢兢,就连黄内侍在稍稍适应了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大内可没有如此亮堂的夜景,那得费掉多少灯油、火烛啊。
“到了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了,虽然比不得宫里奢侈,只要安心住下来,大伙有手有脚,不会比任何人差上一星半点,等以后排到了房子,安个家,做个寻常百姓,生活还是过得的。”
家?黄内侍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他虽然曾经贵为内侍省都知,权倾大内,可这样的平常日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换了一个圣人,他们这些老人,哪里还有去处,趁着元人入侵,脱离宫廷,总归是一条活路,否则就算是留在两浙,也不失一个富家翁。
以他的地位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毫无根基的小黄门,当然,生理上的缺陷,让他们在普通百姓当中,天生就自觉矮了一头,如今却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喜悦和恐惧,几乎同时袭来,稍稍脸小一些的,已经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哭泣。
“咱们这些废人,哪敢奢望有个家?”黄内侍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刘禹看了看他,和不停从船上来下来的内侍门,在原本的历史,他们自然是跟着两宫去了大都,以这位的忠心,多伴会陪着谢氏到死,然后在元人的宫廷里,苟延残喘,那才是与废人无异,可眼下么?
“在琼州,只有懒人,没有废人。”
黄内侍听得一愣,脚步也停在了那里,刘禹正有些不解,发现他挣脱了自己的手,转过身,跳着脚,用那种鸭公般的哑音,向船上船下的人大喊道。
“哭丧个什么,到了新地方,就有新规矩,咱们是什么人?最守规矩的人,拿出点样子,给他们瞧瞧,不要丢了咱宫里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