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鼎见他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好奇地问道:“官府征用你家的牛,还有钱拿?”
“老先生,这你却不知道了吧,在俺们这里,没有征用一说,愿意去就去,一趟算是几十个分子,走得勤一天也有不少,不愿意的,官府可以出钱买下你的牛,也是按着市价,不会少一文的。”
“那若是又不愿意去,又不愿意卖呢?”老陈头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插了一句。
老汉像是看白痴般的看了他一眼:“又没有田种,养着一头牛,一天里吃嚼草料就得多少了,难不成杀了吃肉?还不如卖了哩。”
耕牛是不能杀的,这一条写进了大宋的律例里,不能吃又不能用,当然只能卖或是租了,老陈头一下子被噎得没了言语,叶梦鼎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家有余粮必能兴旺,你这把年纪都有挣头,家中想必还算宽裕吧。”
“俺家那大小子分在邻县,楼子还没建成,家里就一个婆娘,带着一个孙女,等孙女过两年成了亲,才算得宽裕哩。”
叶梦鼎明白了,这位老汉家中,属于口子不多、负担不重、又有余力的中间阶层,他们在琼州的这数百万人当中占了大多数,也是得益最多的一种人,只看他那种夸夸其谈的表情,就知道邻里多半是羡慕、嫉妒、兼而有之,难得抓到自己一个外乡人,还不可劲儿地吹上一吹。
这样的得意,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在其他的百姓身上,他同样发现了一些不同,无论家中境况如何,同那些逃难的两浙、福建百姓相比,这里的百姓脸上都有一种名为“憧憬”的东西,而在别处,他只看到了惶恐。
安居乐业,百姓们的这点要求,如今成了一个绝大的难题,他用这样的方式来琼州,就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儿子书信中说的,倒底是不是真的。
真相,比他想像的还要好,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上了轨道,百姓甚至有闲暇听戏,不管是有屋子住,还是等待排期的,都秩序井然地遵守着规矩,这便是他们眼中的希望。
“阿耶,阿耶。”没等他继续问下去,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本坐在马扎上的老汉一下子站了起来。
叶梦鼎转头一看,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楼房的方向跑过来,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双环髻,身上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裤,却不是袄裙或是半臂。
让他称奇的是,小女孩一看出身就是农家,行事自然不会讲求太多,可她到了自己面前,却很自然地先蹲身行了一礼,然后才同老汉说话。
“阿婆叫你回去,说是楼子里出了凶案,官府那边来了人,凡是住在咱们楼子里的,都要去接受问话。”
“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尖细,听戏的百姓们一下子就炸了,一般来说,能聚在一个柱子下头的,多半都是同一幢楼里的人,乍一听到自家楼里出了事,哪里还坐得住,家中可还有婆娘小子呢。
“妞妞,说清楚,可知是哪家出了事?”老汉心里却不慌,既然是老婆子叫孙女来喊人,也就是说两人都没事,先问清楚了,也免得引起恐慌。
“三楼右边第二间的陈三。”果然,小女孩口齿清楚地说了出来,大伙儿顿时就是一片嘘声。
“原来是他,指不定又是同谁起了争执。”
“就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又没人没财,谁会动他。”
老汉得了准信,心里有了数,一挥手,颇有些领头人的意思。
“既然出了事,大伙儿都听官府的,先回去看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说完,还转过身同叶梦鼎告了个罪:“老先生,对不住了,小老儿有事,须得失陪一下。”
“无妨,左右也是无事,老夫也想看看,不如同去吧。”
老陈头一把没拉住,叶梦鼎就已经跟在了那伙百姓的后面,乱哄哄的朝着不远处的一幢楼房走去。
他跺了跺脚,不得不赶紧跟上,以免凶徒还未落网,发生什么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