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不要说他们,本官都听不明白,还以为是和尚念得超度经文呢。”对于自己的不学为术,某人毫不以为耻,反而厚颜有加,振振有辞地说道:“语言通俗一点,就像你作的那些戏文一样,让每一个百姓都听得懂,这才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应有的态度,不要搞什么阳春白雪,咱们就是下里巴人,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劳动者最光荣。”
他的话,赢得了包括李十一在内的所有人支持,势单力孤的关汉卿,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好在很快吃食就被送过来了,刘禹看到赵月娥跟在后面,朝着她一指。
“偌,那是李十一的娘子,她的稿子,就是之前你听到过的,如果不明白该怎么写,去向她请教,让她告诉你,该怎么写出大白话来。”
关汉卿一声不吭,艺术家也是有脾气的,一想到辛苦了半天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曲子,让人给贬得一文不名,他哪会有好脸色,如果不是对方位高权重,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不就是大白话么,这还要教?还是一个女子来教,当人家不知道,这种赤祼祼的羞辱?
“先吃饭吧。”
听潮及时招呼了一声,让一旁的娄定远等人松了一口气,抚帅拿那位关先生作阀,他们不知内情,一句话都插不上,气氛自然就很尴尬,好在吃饭这个事,将这一切都给化解了,刘禹接过听潮递来的一个碗,直接交到了关汉卿的手上。
“老关,还记得临安城里,某家娘子应承你过什么?”
关汉卿正在气头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听他这么一问,一边思索,一边顺手就接了过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送到嘴边的时候,突然恍觉,这是对方的饭。
“说是在这琼州之地,有什么稀罕事物,现在某都看到了。”他并不以为意,来到这里的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有新鲜事物,刷新着他的认知,对于人家当初忽悠自己时所许下的承诺,哪还记得起。
“非也。”刘禹出人意料地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扔给他:“一早就该给你的,总是没记起,今日便一并拿去吧,某只有一个要求,早日将它排出来,让琼州的百姓一睹为快。”
看到封皮的上的那几个字,关汉卿不由得停下了筷子,等到翻开里面的内容,他连吃饭都忘了,此刻就连工地上的嘈杂、头顶上的广播都无法打扰他的阅读,对此刘禹早有预料,因为那几个字合起来就是。
《感天动地窦娥冤》
关汉卿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入选了后世的中学课本,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本来应该在五年之后出现在他的笔下,可是现在,他哪还有机会看得到元人治下的黑暗,为了不致于让名作被湮没,只能做出这种为穿越者不耻的行为了。
这本书上的署名,并非他刘某人,而是关汉卿自己。
略过专门看戏文的关汉卿,刘禹将目光投向了赵月娥,自从那回谈话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线之中,被他这么一盯,赵月娥赶紧低下头,她连特务头子李十一都不怕,偏偏就是害怕这个看似和蔼的年青抚臣。
“李娘子,那几篇稿子,写得不错。”
赵月娥听到如此明目张胆的赞扬之语,愕然地抬起头:“都是照着你给出的格式,算不得什么。”
“这就很不错了,有些人,给他格式也不会。”刘禹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伸手朝着水库工区一指:“这里迟早会结束,你有没有想过,将它延续下去?做成一种固定的形式。”
“抚帅是说”赵月娥猛然间抓到了什么。
“朝廷颁布下的邸报,你看过吧,大致上和它有几分相似,不过要更加全面一些,用词就照着广播稿的格式,尽量用大白话,尽量少用生僻字,争取让每个百姓都看得明白,可能做得到?”
一时间,赵月娥有些不敢相信,以至于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丈夫,直到李十一几不可察地同他点点头,这才明白,抚帅说得是真的。
自从退出了机宜司,她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件能让她兴奋不已的工作,而眼下,赵月娥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使劲地点点头。
“奴一定会做好。”
在信息时代到来之前,新闻媒体,特别是纸媒,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所谓‘舆论阵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让给敌人’,刘禹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宣传阵地,广播是其一,报纸是其二,决定将它交给赵月娥之前,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测试,结果证明,这个女子有一定的新闻天赋。
不提她如何激动,关汉卿很快看完了整个小册子,却愣愣地坐在了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
“如何?这便是某请先生到来琼州的目地,若是在北地,你纵然写出来,又敢唱给谁听?”
关汉卿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嘴里喃喃自语:“怎得如何熟悉,每一句词,都写到了某心坎里。”
“那是自然,因为这本就是先生所作,某只不过将其录下,印出来而已。”刘禹微笑着揭开了谜底。
“不可能,为何某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你是在醉后所作,前后数次,当然不记得了,不信你可问一下某的侍女。”
关汉卿茫然地看向听潮,后者肯定地点点头,刘禹这一点并没有说错,关汉卿好酒,经常会找些人来喝,喝醉以后发生了什么,他自己哪还想得起,只是再怎么糊涂,也很难让人相信,自己会弄出这么一出好戏,却毫无所知。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刘禹用北地腔轻轻地唱了起来,关汉卿连册子都不用翻,就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相比刘禹的二把刀,他唱出来的味道自然更胜一筹,一曲既罢,就连娄定远等几个粗军汉,都喝起了采,无他,这样的唱词,平辅直叙,浅显易懂,又直指人心,如何不赢得满堂采?
“如何?某不曾欺骗先生吧。”刘禹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着说道。
关汉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家不可能为了骗他,去编出这么好一出戏,只是让他相信这是自己的作品,因为根本就不合逻辑,难道真是自己醉里所作?
吃过饭,这些人便都带着或是疑惑、或是欣喜的心情离开了,最后留下的李十一,这才轻声向他禀报。
“昨日开始,有十余位官员陆续离开了琼州,无一例外都坐船去往了广州,大部分没有带上家眷,不过奇怪的是,这几人还留在家中,不知道做何打算。”
刘禹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名单,毫不在意地揉作了一团,扔到了地上。
“随他们去罢,逆势者,都会被潮流碾碎,无需太过理会。”
顺着他的目光,李十一看到了重新开始的建设场面,他细细地体味着抚帅的话,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在抚帅的心里,这些人不过都是跳梁小丑,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因为无论他们怎么挣扎,在这样的大潮当中,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琼州,是劳动者的天下,不再是他们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僚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