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石头都挪开,堆在一块儿,别离得太远,一会儿都搬上墙,咱们也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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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些箭矢拔出来,小心着点,别把箭杆给掰断了,城里头就缺这个,也别把箭羽弄伤了,仔细看看,伤了刃的都分出来,一会儿送到铁匠铺子去。”
“有弟兄受伤了,来个担架,赶紧着送到慈恩局去,路上小心点,别太颠。”
和三个月之前相比,此时的林东家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个谨小慎微的商户模样,不光是皮肤黑了许多,身上的衣衫也是灰一块白一块的,同他手下的那些民夫一样,捋着袖子、敞着怀、丝毫不顾形象地在瓦砾中扒拉着,或是跳着脚在人群中高喊着。
建康城在鞑子的五十万大军围攻之下,已经坚守了三个月,而留在城中的这些人,也没有了军士、百姓之分,所有的人都被组织起来,壮男自然是编入了军中,但凡有把子气力的,不分男女都编成了民夫,充任着各种后勤工作,林东家所领的这一队人就是其中之一。
得益于战前的准备充份,以及之前的那些条文,整个守御的过程显得有条不紊,如今城中的人口加一块儿也就十万人左右,少数是没有去处不得已留下的百姓,大部分则都出于自愿,因此在人心上就显得犹为团结,也省了官府多少事。
当主管大军粮袜的府中通判张士逊带着人将煮好的吃食送上来时,林东家那队人刚好把街道上的石块清理干净,原本平整的石板路被城外飞来的石弹砸得七零八落,现出了裸露在外的泥土,看到这种情形,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林管事,劳烦你的人辛苦一下,把这条路上再平整一番,雨季就要到了,到时一旦大雨一下,路上可就没法走了。”
“成,一会儿我就带人弄,不过张通判,鞑子天天这么打,弄好了也没用,他们的石弹打得太远了,一落下来,有如雷霆震怒,刚补好的路面一下子砸得全都是坑,不瞒你说,就这条路,某与这些人补了多少回,可哪一回撑过了三天?”
林东家的话与其说是牢骚,不如说是无奈,这些情况,张士逊何尝不知,否则他怎么会用辞那么谦躬,这些民夫虽然没有上城墙直面矢石,每日的辛劳却不逊于军士,当敌人的攻击间隙,军士们还能倚着城墙稍作歇息的时候,他们却要完成各项准备工作,搬送伤者、补充守具、以及清理障碍、回收箭矢等等。
到了危急的关头,他们一样要冒着敌人的箭矢往来于城楼之间,将一捆捆的箭支、一罐罐的火油、一根根的滚木、一颗颗的擂石送上去,甚至在需要的时候补上某段空隙,成为守兵中的一员,三个月以来,这样的情形也不在少数。
“是啊,他们的石弹打得太远了,还是那句话,战事一启,你们都要退至远处,有什么需要,城楼上会发出信号,那时才能出来,不必要的伤亡能免则免,慈恩局那边,郎中们已经忙不过来了。”想到这里,张士逊将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说了一遍,现在身处重围之中,每个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只有活下来,才能守得住。
“通判放心,某会交待他们小心些。”林东家点点头,他的脑子活,做事没那么死板,因此才会被推举为一队之首,这个道理当然是心领神会,当下也不再废话,领着手下按照吩咐,开始平整路面,这种功夫是不能省的,再麻烦也得去做。
张士逊交待完事情,便拎着下摆拔脚上了城楼,说是城楼,其实只余了一个空荡荡的台子,原本那座威武雄壮的殿宇,被城外的投石机砸得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倒塌了。
台子后头的旗杆上,升起的是“钦州观察使、中卫大夫、权建康兵马司都总管”的帅旗,而这杆旗子的主人,此刻就在不远处,同一群手下商议着军机。
“北门攻得急,俺那三个指挥又多是新兵,一转眼的功夫就伤了不少,余下的立时就慌了,几个小子扔了弓箭拔腿就跑,若不是属下带着人拦住,砍了那几个人的脑袋,非出事不可。”一个军都指挥使急急地分辨,却被人给打断了。
“于是,你就把那三个指挥的人全都罚了军棍?”苗再成的声音隔着人群传到了张士逊的耳中,也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我说徐二愣子,你可真是人如其名,新兵畏战,自古皆然,况且面对的又是虎狼之师,不说他们,本官第一次登城亦是两股战战。”
让张士逊有些惊异的是,在说话的同时,苗再成的眼神既没有看向那个都指,也没有瞧着城外,而是盯着面前的一面铜镜,镜子被他的亲兵双手持着,至于他本人,正拿着一把小刀,一茬一茬地刮着胡须!
“逃兵被你处置了,任是谁都无话可说,可那些新兵不也没逃了吗,一场战打下来,见了血,知道了死人是怎么回事,知道了鞑子不过尔尔,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一个肩膀扛着脑袋,照样会死会伤,这就不错了。”
“眼下你说说,我上哪给你找老卒去?”苗再成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他的动作很快,刮得也不是后世那种太监脸,只是将面上的和过长的毛须修整一下,三下两下弄完,在盆子里洗了洗手,然后对着镜子照照,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慈恩局里,有些伤兵已经见好了,能不能多拔给俺点?”徐都指还是有此不死心。
“不能!”苗再成挥挥手,让拿着镜子端着盆子的亲兵们都退下去,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了许多:“他们的伤才刚好一点,就要上城墙,这样的事本官做不出来。”
“再说了那些人另有用处,你不是说新兵多吗,以后让他们都补入新兵,伙长也好队正也好,升上一级才是正理,有了老卒的带领,新兵就有了主心骨,像那种未战先逃的事,就不用你这个都指出面了。”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对方:“既然你打都打了,再将他们归于你的麾下,少不得心怀怨恨,这样吧,你从本官这里领三个指挥的人去,那些人另行安排。”
“还是新兵?”徐都指知道没了指望,这样的处置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