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禹听来,孙七的这番话并不是从财务的角度来说的,而是人情,因为在名义上,这里的一切都在璟娘的名下,可是实际上做主的却是他自己的,夫妻本是一体,对于外人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可是对于家中那些下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其中的微妙处,也只有孙七这样的人才体会得出来。
正是因为这样,刘禹才会格外强调制度,做事只凭好恶,讲究快意恩仇的那是武侠故事,不是现实社会,越是自由的国家,对于制度的要求就越是细致,只有将一切写在纸面上,才能最终形成秩序,这才是文明与野蛮的分界线,至于这个制度本身姓什么,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最初的几天,大伙还有些不习惯,每日里做到天黑,还不得歇息,要将货物点算清楚,一件不差才能回去,说得狠了,在背后骂小的也是有的,说‘小的是奸人,挑拨郎君与娘子不和’云云,也不知怎的,这话传到了大娘子那里,便有一日,遣了听潮小娘子过来,很是教训了几个老人,就算如此,这些话也不曾消停过,只是没有之前那般放肆罢了。”
这些事情刘禹还是第一次听说,小妻子是当事人,有些话不好对他说,这一点他心里清楚,而眼前这位显然并不是为了告状,说与不说,其目地都只有一个,家和。
果然孙七朝他一拱手:“小的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郎君,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小的若是没有本事镇不住他们,就算郎君与大娘子亲临撑腰,这个管事也是当不下去的,有制度在那里约束着,奖罚都有规矩,只要小的行得端坐得正,久而久之,服不服的都没甚区别了。”
“能这么说,足见你是用了心的。”刘禹点点头肯定道:“这便是本官一直强调制度的原因,家与国都是一理,有法可依才能服众,可制度本就是人订的,它也会有疏漏甚至是不公,这就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去整理,去完善,最终才能达到行之有效。”
“郎君教晦,小的记下了。”孙七恭身答道:“眼下日时尚短,倒还看不出什么,郎君所言那种复式记帐的法子,小的同几位老帐房谈过,他们心中也是佩服不已,就连学那种大食数字的劲头,都大了许多,料想不久就能推而广之了。”
是佩服不已还是心怀怨怼,只有孙七知道,刘禹当然不会去探究什么,财会制度就是从记帐结算开始的,无论他们暗地里想什么,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进行,适应不了的就会被淘汰,想必这些老帐房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小的有些担扰,楼里的许多人都是做惯的,他们之间的相处也非一日,眼下初来乍到,还摸不清规矩,等到日子久了,许是就会”就会什么,孙七没有说,他知道郎君一定明白。
不得不说,孙七的担忧正是刘禹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此人虽然没有开过铺子,不过做为一个清客,见识过许多明里暗里的东西,刘禹取得就是他这份见识,否则他哪有信心,将这么多东西交到一帮子老商贾的手上?古人可能眼界上差了一些,不过要论精明,只怕十个刘禹也不是个,他丝毫不敢有所小视。
“那依你说该当如何?”
“小的有些浅见,正要请郎君的示下。”孙七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依小的看来,售卖之法,一通百通,只要做到每日交割清楚,想要做什么手脚,就要打通许多关节,参与的人越多,失风的可能便会越大,若是能让他们不安于位,或是一月,或是两三月一换,便会让他们有所收敛也未可知。”
“你是说‘轮岗’?”刘禹一听之下就明白了。
“正是,一楼之内,上下各层皆可轮换,等到日后铺子开多了,还能在各楼之间轮换,这样一来想要上下其手,便会困难重重,若是再辅以‘抽榷’,不定时不定量,虽不敢说能完全杜绝隐患,当能起到震慑之意。”
这一下,刘禹已经不仅仅是满意了,简直有些刮目相看,在制度的约束下,加上行之有效的监督措施,已经和后世没有多少区别,可对方不过是个门外汉,能想到这一层,已经不能用负责来形容了,这是个管理天才啊。
“好生去做,有什么想法只管来找本官,把你遇到的困难也好经验也好都写下来,将来必能成一家之言。”
对此他毫不吝惜地给予了肯定,与收获一个人才相比,让他更为欣喜的一点在于,一个看似普通的人,经过锻炼就能变成一个合格的管理者,这充份说明了他的方法是有用的。
在他的目送下,孙七带着欣喜感激兼而有之的心情走远,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上,胡幼黄领着人匆匆而来,他们的手中无一例外都抱着些东西,正是他所要求的那些样品,这也意味着自己又将要离开了。
“抚帅,下官看他们的货物大都相似,只取了数件,都在这里了,你看合适吗?”
刘禹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那些盒子,里面无一例外都装着瓷器,好不好的他哪看得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几匹丝绸都拿布给包了,他微微一点头,示意自己的亲兵们接过来。
“怎么,还有事?”
“前方传来消息,因着杨参谋不在,张参议又在外头监督工程,故而直接发到了府衙,陈府君知道下官要来见抚帅,特让下官将消息带来了。”
说完,胡幼黄将一个纸卷递给了他,刘禹接过来打开,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顿时皱起了眉头。
“告诉他们,把人送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