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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怪东西(2 / 2)

“李大叔,这屋檐底下什么意思啊?这都挂的什么玩意?”

果不其然,李福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开口就给了他们真正的答案。

“嗨,小武,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看不出来?这是咱们买卖的幌子啊。一个管喝,一个管吃。”

“这个酒葫芦能瞅明白吧?表示咱们这儿卖酒。旁边这个呢,上面的圆桶子代表着面锅,下面细纸条代表是面条。”

“这就是告诉人家,咱们这儿也卖煮面条儿啊。看见是红的没有,这就说是汉民的。因为要是清真的买卖,挂的条子就是蓝色的了。”

这么一听,还没等洪衍武说话,水清先惊讶上了。

“哎哟,您的意思是……这都是老年间的讲究?只要咱们挂上这两样,别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酒馆?是饭铺?要这么说,还真不用挂招牌门匾啦?”

李福笑着点头。

“是这意思。按规矩就是这样。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可上岁数的一看就懂。”

水清不禁赞叹不已。

可洪衍武遇事爱琢磨,一转眼珠,他却表示了自己的质疑。

“大叔,这不对吧?要按您这说法,那‘衍美楼’还要什么字号啊,都挂酒葫芦得了。再说了,咱开买卖,也不能光指着上岁数的人光临啊。”

“我觉得,年轻人也爱喝酒,花钱还痛快。现在谁还认识这个啊?所以咱还是得来块儿匾才行啊。”

“对了,水清有个主意不错,觉着咱买卖要叫‘红葫芦’挺好,和我们洪家的洪也谐音。您觉着怎么样?”

哪知道,他这些话一下就让李福给撅了,全盘否定。

“怎么样?不怎么样!这‘红葫芦’真要能让人当成别号,口口相传的叫开,那当然不错,可你要非把这仨字摆在明面当字号就落了下乘了。大外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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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衍武肯定不甘心啊。“李大叔,瞧您说的,有字号还不如没字号,我不信……”

“我跟你说啊,做买卖得有规矩,你不能乱规矩。这招牌和幌子干嘛用的?谁都知道是招揽主顾的。可他们有什么区别,怎么个用法,都有讲究、用现在的话说是具有科学性,你要乱来可不行。”

这下算是扯开了话匣子,李福索性就在外边对着俩幌子,给洪衍武和水清好好上了一课。

“说是一句招牌幌子,其实细数起来种类可就多了。字号、幌子、招牌、牌匾、抱柱、楹联,全在其列。而且各行各业,各有不同,样式也是千奇百怪,什么新鲜的玩意都有。像药铺的爱用膏药样式的,理发的爱用转幌,旅馆在外头必得按玻璃电气灯,这就叫行业属性。”

“为什么会这样呢?说白了,纯粹是它的用处决定的,它相当于现在的户外广告啊,所以还有个统称叫‘市招’。”

“你们想啊,真正繁华的街市,那都鳞次栉比地矗立着大小不一、各色各样的商店。为了招揽生意,让人记住自己,下回再来。那招牌幌子当然就得明显啊。所以过去的各行各业店家们无不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在招牌、幌子上下功夫。有的粉壁书写,有的木刻,有的铜铸,或悬木罂,或悬锡盏,缀以流苏。是一个比一个鲜艳,一个比一个‘有料’。”

“可话说回来,即使花样再多,但因为约定俗成的规律自有其合理性,顾客不会认错。各个买卖行里的商家,更是绝对错不了也乱不了。不管愿意不愿意,谁都必须遵照着行业特性和买卖的规模来安排招牌和幌子。”

“我干脆以咱们庄馆行当来举例吧。要说规模上从大到小排,是堂、楼、居。一般来讲,这些能有正经热炒的地方,幌子形式是比较统一的。”

“几乎所有的堂、楼、居,门前上方全都固定扁铁伸出房檐,前端向上卷成数朵花形,其向下弯二尺处挂上两块或四块木牌。汉民的是漆黑或红色地,浮雕立体金漆字,牌下坠红布条。清真的漆黑地金字,下系蓝布条。这就是庄馆行的幌子,绝不会走样。”

“而最大的区别其实是在招牌的规模和字样上。如堂字号饭庄,招牌最多,材质最好,下坠流苏,上刻‘喜庆宴会’‘专应外会’‘川鲁大菜’或‘南北全席’等字样。要是酒楼招牌就要少一些,字样也变成了‘喜庆宴会’‘应时小卖’‘随意便酌’、‘四时佳肴’等。要是到了‘居’,那就多半成了以招牌菜为主的字样了,招牌下头也换了红色幌绸。”

“再往下一等呢,就是‘二荤铺’了。这些小店门匾上也有名儿,可连‘居’都称不上,也就叫个什么‘河柳深处’、‘千里香’、‘海天春’之类的。不过相应的,门首悬挂的幌子就开始变得有意思了。通常都用布的,其形如幡,中间一条宽约八寸,白心蓝边,两旁各有一宽约三寸的窄条,均长约二尺余,白心中书诗四句,‘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每挂一句,一共四挂,越能吹越好。”

“那再往下就是没名儿没字号酒馆饭铺了。可幌子也就更绝了。就像这酒葫芦,就像这罗圈面锅,都是过去的通例。甚至你还可以满可以发挥想象力,弄出些别出心裁的来。像卖烤肉的吊个羊腿,卖包子挂个蒸笼,甚至善做鱼菜的门口吊条铜鱼的。只要和买卖内容相关,能够吸引人目光就够了。有字儿没字儿根本无所谓。”

“为什么呢?其实从上到下这么一排列,道理已经很明白了。首先大店铺的门面够大啊,能通过字号、幌子、招牌、牌匾、抱柱、楹联,综合性全方位的宣传介绍自己。小铺子经营种类少,要不了那么多招牌和幌子。门面也小,相摆也摆不开。”

“而且大商号注重的排场和庄重感,越守规矩,越懂规矩,客人越信任。小铺子却恰恰相反,由于门面狭小,很容易被人忽略,为了突出自己的存在,就必得下另类心思,弄得惹人瞩目。你们看花市的‘大烟袋锅子’(天合成烟袋铺),和鲜鱼口的‘黑猴儿’毡帽店(杨小泉毡帽),全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可就是没几个人能说出店铺本名来的。这就是典型的例子,靠幌子扬名的小铺子。”

“最后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那就是主顾也分层次高低。过去,不是人人都认字儿的。大商家主要做阔主儿买卖,客人有文化的多。而小铺子是给穷老百姓开的,客人层次低,好多人都是睁眼瞎。所以小铺子弄招牌给谁看啊?没必要。”

话到这里洪衍武和水清几乎全都听明白了。

他们实在不能不在心中默叹一声,这过去的买卖可真是讲究啊。

不但合理,还有意思,充分体现出了民间智慧,乃至艺术性。

真比如今门口随便挂几个字儿强多了。

可即使如此,也似乎仍有瑕疵可寻,像水清出于政治觉悟和阶级感情就表示了异议。

“李大叔,您说的对,可也不绝对。毕竟那是过去了,扫盲都多少年了。白字,别字的现象有,可彻底不认字儿的人可不多了。那干嘛不再弄个招牌呢?要是能让年轻人也来不挺好嘛。”

没想到李福的道理依然充足。

“嗨,我当初也跟你想的差不离儿。可后来就被老掌柜给说服了。他说干买卖,先得有自知之明,认清楚了自己的位置才行。要想不赔钱,就得先想清楚赚的什么钱。想明白做什么人的买卖。”

“老掌柜的意思,咱们赚钱就得靠精打细算,从货真价实上来。不浪费一分钱,还要薄利多销。而主要的顾客毫无疑问还是老年人,年轻人可没有大中午来喝酒的,真要喝也得是晚上下班,去有炒菜的地方。所以呢,过分装饰店面,或是挂招牌,纯属是浪费。而且也显得不懂行,倒让酒馆的真正主顾犯疑,别扭。”

“老掌柜还说了,现在所有的店家都要讲究装修,讲究名字,反倒沦为了平常。这是背着唢呐上飞机,非往天上吹。回头弄个名不符实,倒成了笑话。反过来,咱们按规矩老老实实来,却成了以奇取胜。”

“你们想啊,买卖没名字,你们都觉着新鲜吧?那别人也一样。要的就是这个,估计用不了多久,通过口口相传,附近的人就都全知道咱们这个小店了。这不,没名字也就成了最大的优势,反倒会把没见识过的年轻人引来。咱们做买卖实在,不怕留不住人,新客往后也就成了老客……”

嘿,还用说什么啊?

水清听完没话了。

倒是挺不好意思地回身看了洪衍武一眼。

她真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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