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洪家人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老宅。
别看除了洪衍争带走他童年的玩物,他们没再拿走任何一件东西。但他们每个人脑海里,却无一例外,都轮番闪现着昔日洪家祖辈人在这里生活的情景。
尽管洪衍争、洪衍武和陈力泉对洪家许多人,也只是通过洪禄承和王蕴琳描述才有个耳闻。
但威严慈祥的洪家祖父,浪荡不羁的洪家大爷,年轻有为的洪家三爷,他们的音容笑貌都仿佛能亲眼见到似的。
还有通明的灯笼、洋气的西洋小楼,欢乐的冰场院,那一幕幕的往日繁荣也仿佛历历在目。
尽管斯人、斯物已去,时过境迁,让人不免存有许多伤感。
但每一个洪家人,只要他们来过一次这里,听过今日所讲述的这些,必定都能感觉到血脉里的某种东西会和这里产生共鸣。
这种东西会让他们永远为这个家族所牵挂,为这个宅院所关切。
哪怕宅院已经这般老旧了,已经移形换貌,但他们也依然热爱这里。
在他们的心里,这座老宅院就像一个迟暮的美人,尽管风烛残年,但一举手一投足风度仍在。
或许这位美人头上的珠翠可能已经过时,不再瑰丽,但珠翠仍旧还是珠翠,本质是永远不变的。
当然,这次回去之后,洪禄承和王蕴琳没忘了继续询问洪衍武是怎么把房子弄回来的。
虽然洪衍武隐瞒了他在其中具体的花销,只是很简单描述了事情经过。
但洪禄承和王蕴琳都是有见识的人,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要害。均不由暗暗吃惊,谁也没想到自己未满二十的儿子能有这份心计,这种筹谋。
所谓谋后而动、对症下药、有的放矢,不外乎如此。扪心自问,哪怕他们自己亲手来办,恐怕也不能办得如此干净利落。
于是针对洪衍武的这一番作为,洪禄承背后给了三个字的评价。“有章法!”
王蕴琳则由衷感叹,“儿子大了,真是有依靠了!”
也正因为如此,接下来,在商议洪家老宅修缮和是否搬家的事宜上,连二儿子洪衍文都没有知会,老两口却特意把洪衍武叫了来,让他和洪衍争一起来商量个主意。
洪衍争一开始把这事儿想的倒很简单。
他认为最费事的,也就是他大爷住过的东跨院。只要把洪福承原先那个院子的房重新盖起来,其余破败的房子再修葺一下就行了。
而他制定的方案就跟搭小房的步骤似的,先找建筑材料,买砖头,买沙子,买木头。再找懂得盖房的人手来帮忙。
重点是请泥瓦匠。他自己就是木匠,木工活儿就不用求别人了。
到时候他会把厂子里的同事请来帮忙,只要管几顿饭就行,能给家里省下不少的钱。这就叫众人拾柴火焰高。
只是唯独那小洋楼他就没办法了。里面的设施他连见都没见过,那些材料又难找,恐怕一时难以下手收拾。
反正如果按他的方式来计算,估摸家里出两三千块就足够了,大概其俩月就能完活儿。最后顶多再糊糊顶棚刷刷墙,没什么难的。
洪衍争自觉挺美,按他的计划,是又省钱又省事,完全可以赶在入夏之前,把这边东西拉走,房子交还房管所。
那今后洪家人便可以不用再花房钱,每个人都有一处小院儿住了。
可没想到他这主意一说,不但洪禄承和王蕴琳听了面面相觑,脸色迟疑,洪衍武更是强烈反对上了。说洪家的房决不能这么修,这就等于瞎凑合。
洪衍武的意见是,首先从房子的外观来讲,要“修旧如旧”。
隔扇、窗棂、门雕、壁雕、檐饰、墙砖,都要找真正懂行的人来做,以求尽量恢复以往的风貌。
这可不是随便找几个能盖排房的主儿,就能办到的。那得真正懂得古建营造的人来,才不算糟蹋了这么好的房子。
至于房屋内部,甚至比要旧日要更精细、更体贴地装修,怎么保温,怎么舒适怎么来。
他的个人要求,至少得地面铺砖,有干净的厕所和厨房。还得自购锅炉,通上土暖气,能洗热水澡。才算是基本达到了现代社会的生活需要。
同时他也不建议像洪衍争说的那样,装完了房子,全家就要彻底地从福儒里搬走。
这一是因为这边的东西和那边压根不搭调。
老宅里可有不少古香古色的好玩意呢,今后要都摆在房里,再掺和着这边弄过去三合板圆桌,柴木凳子,搪瓷脸盆,塑料暖壶,破铝盆儿什么的,看着实在是不成样子。
其二就是他觉着这房根本就不该退给房管所。
真要退了。万一家里人搬了过去,住着不适应,觉着着不方便呢。想回来可就没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