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众人中唯一没有察觉新状况的,也只有把蒋八一按在地上,还在咬牙切齿一拳一拳猛尅他的陈力泉了。
到此为止,洪衍武和陈力泉可谓是全盘大胜。其实要按一般规律来讲,凭借今日这一战绩,他们不但可以一雪前耻,甚至很有可能获得不小的名气,成为新生中无人敢惹的“新秀”。
可坏就坏在赵火炉这张破嘴上了。这小子跑就跑吧,偏偏一路还高叫着什么“黑五类狗崽子反扑啦”,“贪污犯的儿子玩儿命啦”的言语,一下子就引起了许多人的瞩目。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庭出身的影响确实太大了,它的影响遍及社会所有的犄角旮旯,哪怕是在最好惹事生非的坏学生之间也不例外。因为爱打架的坏学生们也自诩是“革命的接班人”,他们同样把“横扫一切阶级敌人”和“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这两句话奉为真理。
因此赵火炉这么一叫,顿时就激起了操场上许多“大淘”、“小闹”们对“阶级异己份子”同仇敌忾的心气儿。一时间,在不论哪儿片的“圈儿”里的还是高年级的学生纷纷聚拢过来,当时就把赵火炉拦下盘问起来。
接着又过了一会儿,赵火炉的精神便重新抖擞起来,竟带着一大群自发参与的“救兵”又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厮杀场”。
接下来的结果不言而喻,形式斗转,已经摸到胜利女神裙子边儿的洪衍武和陈力泉又被女神一个“裙底脚”飞踹了回来。他们宛如过街老鼠般狼狈逃窜,操场上登时呈现出七十八中声势最为庞大的一次“追杀”场面。
这就像滚雪球一样,在“革命”热情的促使之下,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洪衍武和陈力泉别说还手了,想跑都没辙,很快他们俩就被“垫了被子”(黑话,指被围殴痛揍)。
洪衍武很快被四五个孩子按在了地上,他的脑袋、小腹、大腿、屁股被其他小孩儿狂踢,满眼金星……
而陈力泉比他还惨,不仅被人揪头发、吐唾沫、抽耳光,身上还压上去七八个人,这让他几乎窒息……
两个孩子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在学校的操场中央,他们变成了全校公敌,遭致了平生最惨的一次毒打……
不得不说,在场所有人都把这次一致行动当成“镇压阶级敌人反扑”的正义之举,毫无道德上的顾虑。同时他们打起人来还爱互相比,看你打得狠,我要打得更狠,否则就好像我的思想就有问题,阶级感情不及你的深,反正下手越黑越好。
而时间一长,这场打人竞赛便分出高低。其中佼佼者非白纸坊东街南片儿姚家井胡同的“豁子”莫属。
“豁子”本名刘福根,是七十八中的高二四排的学生。正因为他天生兔唇,嘴是被针线缝合的才得了这个外号。
“运动”中,由于根红苗正,“豁子”的爸爸从一个搬运工一跃成为一个造反派的头头,而他的哥哥也加入了工人民兵指挥部。因此,从小便出入这些非常时期应运而生的民办专-政机构的“豁子”,见惯了各种形式的打人,也跟着他的父兄学会了用拳头、刑具,凶暴地摧残一切“阶级敌人”的手段。
第一次把“专-政对象”打出血的时候,“豁子”才四五岁,当时他爸爸把他抱起来亲,还满嘴“好儿子”、“有能耐”地乱叫。稍长,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个打人能手。
长大以后的“豁子”打人几乎成了本能,他对敌时敢先下手,敢用家伙,敢打妇女老幼。他还抽过自己班主任耳光,打断过街道黑五类的肋骨,用啤酒瓶“开”过三个同学……先是镇一条胡同,然后就镇一片儿。
他如此肆意妄为,完全是因为他出身好,没人敢用阶级斗争的帽子整他,而且背后还有其父兄的势力支撑。以至于在学校里,他的外号都没几个人敢当面儿叫他,唯有像黑子二哥那样与之出身、实力都差不多的真正“横主儿”才有这种资格。
那么说到这里也就明白了,“豁子”出手教训洪衍武和陈力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气儿使然。正是出于这种鲜明的天生阶级对立,他几乎把自己懂得的全部手段都施加在了这两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
比如,为了让拍了“鸡屎绿”板儿砖的洪衍武长记性。“豁子”也同样用砖头去拍洪衍武的脑袋。
一下,两下,三下……
晓是洪衍武有“排打功”,可架不住“豁子”不打破头不罢手的执着,于是在拍碎了四五块砖头之后,洪衍武的脑袋流满了鲜血,人也晕了过去。
而对于把蒋八一达成紫茄子脑袋的陈力泉,“豁子”则直接采取了背后拧胳膊的惩戒方式。
由于陈力泉一句软话也不说,只默默忍着。“豁子”最后竟把陈力泉的胳膊拧到了脑袋上,直到最后“喀嚓”一声,陈力泉左胳膊被生生拧脱臼,彻底耷拉了下来才算满意。
说真的,面对豁子如此残忍的出手,就连同他一起打人的人几乎都惊呆了。于是到了最后,操场上便完全成了“豁子”一个人表演的舞台。要不是黑子二哥怕出大事,及时出面劝止。或许“豁子”还得在洪衍武和陈力泉每个人的屁股上捅两刀才算罢休。
可即使是这样,最难以承受的羞辱还是没能避免。已经昏过去的洪衍武被人用凉水泼醒,他和疼得满头冒汗的陈力泉,都被要求必须从“豁子”的胯下钻过去才算完。
就这样,这一天成了洪衍武和陈力泉最屈辱的一天。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挨个被人按着脑袋强行推过“豁子”的裤裆。旁观的学生们在这个过程里只是对他们指指点点,开怀大笑,都把他们当成了最好笑的笑料。
在人群散去之后,洪衍武和陈力泉一起跪倒在操场上啜泣起来。他们很难清晰地描述当时那种委屈和恐惧。一切都变得迟钝了,大脑里一片混乱。当人到了绝望的时候,思想就会变得麻痹,他们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被打死了,当日所有经历的一切都如同噩梦一样惊心动魄。
而他们恰恰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的运气还算好的。因为在1968年同一季节,同样作为“血统论”的牺牲品,也有一个勇于反抗的平民子弟经历了与他们极为类似的遭遇,而且最后的结果还远不如他们。
这个人,最终死在了二百余名红卫兵疯狂追击的乱刃之下。
他就是当年京城最富盛名的玩主,也是平安里“三合兴”酒馆中玩主规矩的制定者之一,“小混蛋”周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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