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正在房上大吃特吃的小淘气儿,也一眼发现了洪禄承。这小子立刻把手中柿子皮一扔,低头趴在了房上,不敢动窝了。
陈德元怕什么自不必说,洪禄承是陈家的雇主,别看就摘几个柿子,可这是偷啊。
再说了,他心里也很清楚,上房弄瓦,京城人历来最忌讳这事儿。因为一个不小心踩碎了瓦,屋里可就漏雨了,那不是给人添堵吗?
所以对于上房的孩子,根本没人待见。甚至碰上丧梆(丧梆——说话不和气,牌气不好。)的主儿,一旦发现,不但甩脸子骂街,而且敢往房顶上扔板儿砖,拍着你,算你活该。
可让陈德元没想到的是,洪禄承却没有继续向他走过来,而是在院里楞了一会,便悄没声地转身出了院。
而他一见危险解除,也不敢再摘柿子了,立马儿就往回撤。直等到下了房,脚又踩上了煤车,他才长出一口气,那真是一场虚惊。
这事儿过去几天以后,陈德元又再次和父亲来到了衍美楼。可正当他在卸完的煤车上等待父亲时,洪家宅门的门房老王,竟意外地绕到胡同里来招呼他。
这时陈德元忽然想起头两天的事,抹过头就想跑,不料却被眼明手快的老王一把抓住了胳膊,硬是把他带到了种着柿子树的偏院,去见洪禄承。
陈德元这个心虚呀,进院时既不敢看人,也不敢看柿子树。
哪知道正在看书的洪禄承却对他没一句责备,反撂下书,叫老王从院里的墙角,搬来一个梯子架在了墙上,随后他便让陈德元帮忙摘柿子。
陈德元和门房老王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听就糊涂了。可东家既然发了话,他们又不能不听。
于是陈德元来蹬高,老王扶着梯子举着盆儿,俩人便开始挑着大个的摘,很快便摘满了一大盆,足有小几十个。
洪禄承看着差不多了,便让陈德元住了手,从树上下来。等到门房老王再把满满的柿子盆端过来时,洪禄承却先拿起一个柿子塞给了陈德元。
“这柿子甜吗?”
“嗯。”
“爱吃吗?”
“嗯。”陈德元一个劲点头。
洪禄承笑了,拍了拍陈德元的肩膀。
“爱吃,就把这盆柿子拿回家吃去吧。不过,柿子性寒,吃多了伤胃,你一次吃两三个就满可以了。”
陈德元傻了,他万没想到洪禄承会有这一出儿。
“东家,您……”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洪禄承看着陈德元目瞪口呆的表情,知道他仍不明白,这才微笑着说出了原委。
“前几天,爬我这房上摘柿子的是你吧?你以为我没瞅见你吗?我眼睛没毛病,看得很清楚。我是怕你从房上掉下来,才投惊动你。为几个柿子,蹬梯爬高的,多冒险呀!往后别这么干啦。我这院里的柿子树,想吃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你随时可以来摘,听见没有?”
原本胆战心惊的陈德元,一个摇煤球人家的穷孩子,听了这话,愣悼了眼泪。
这儿起,陈德元就满心都念洪禄承的好了,而且这种想法无论何时也没有改变过。哪怕“运动”中,他听说洪家挨了批,也是一个劲拨拉脑袋。“肯定哪儿弄错了,人家洪家是好人。”
再等到陈德元带着妻儿搬到福儒里,与洪禄承见了面,重提起这段往事时。他仍感慨万千,说从没见过洪禄承这样好的东家,当年不光救了他一家性命,还拨亮了他心里的一盏温暖的灯。
同时他也拍着胸脯向洪禄承许诺,说既然现在是这个世道,那么以后洪家的事就全包他身上了。
而此时落魄蒙难的洪禄承,见到已是满脸络腮胡子的陈德元,更觉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他回忆着多年前那个踩着煤车上房嘬柿子的那个小煤黑子,再瞅瞅眼前这个五大三粗,已年近三十的煤厂主任,难免由衷地暗自感叹。
冥冥之中因果循环,积善修德必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