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二在烛谷的洞府中打坐修炼时辰,就从观想的状态中退离出来。
他现在其实处于很微妙和危险的状态。
从修为上来讲,人已经到了通灵境大圆满。
每次打坐修行,都会造成法力溢出的情况。
就仿佛一个水缸,盛满了水,再也装不进去。
解决的办法——要么换一个大一点的水缸,要么让这些法力换一种形态存在。
说危险,指的则是他内海本源的脆弱性。
他现在打坐修行,对灵气的汲取已经很少。
主要是在巩固内海本源,让它尽可能地接近从前的状态。
在突破地桥境之前,他的本源经不住任何一次折腾。
得像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好好呵护。
打坐结束,他回到自己的洞府。
楚月还在专注地干活,额头上冒起细细一层汗。
不二不敢打搅她的进程,正要悄悄离去。
“飞舟的事尽快敲定下来,”
楚月忽然开口,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二问道:“改造飞舟需要多久?”
“正常情况下需要一年。我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得三个月。”
距离人族大军向青疆进发,也只有三个月了。
(二)
不二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走到窗边往外看。
天色将近黄昏,姑娘们各自回屋,院中再无旁人。
虽然事情有些着急,但他还是又观察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临近大门的时候,听到吱的一声门响。
扭头一看,秀秀端着一个盆子,从一间屋子走了出来。
“我给易轩打点水。”她说道。
“嗯,知道了。”
不二很快走出院子。
到底还是碰上了。他心想。
几个月的同院相处,他有意疏远秀秀。
秀秀出现的时候,他一定要回避。
即便不可避免地相遇,也只点头示意,很快就离去。
他只要她明白,他的心里没有她。
以后也不会有她。
……
他走了不远,回头往院中瞧去,夕阳的余晖在驻院的外墙和大门上披了一层金沙。
驻院的冷清与落日的剪影格外契合。
他不禁想起几个月前,云隐宗尚未迁营的时候。
倘使他们未走,这个时候,院子里应该很热闹的。
听说云隐宗在大威营过得也不是十分如意。
临近大战,战斗序列早就分配好,云隐宗大多数人似乎被安排在了大阵法力输出的序列里。
这个位置比侦察营、突击军,敢死队好一些,但也属于战阵输出的主力,法阵一旦遇到过强的压力,很容易叫阵内修士透支法力,损伤内海本源,甚至随阵陨落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话又说回来,倘若云隐宗继续待在降世营,最好也就是这个结果。
不二固然是李云憬的徒弟,能为碾冰院几个人争取更好的安排。但涉及到一个中等宗门三个地桥境修士,近百人的战力,他说话的分量还是太单薄了。
(二)
夕阳继续往下滑,天色渐暗。
不二在驻院外驻足一小会儿,转身往远处去。
他的目标是降世营常元宗驻地。
有两件事要办。
第一件,去找寻过,看看自己让他帮忙置办的法器到手没有。
与藏剑一的对抗,让不二意识到自己很需要一样能迅速提升战力的法器。
这段时间里,寻过一直在捣鼓私运军需的生意,不二因为空间通道的缘故也参与其中。
就托他顺便帮忙购置一样能与自己大道神通契合,未来还能作为地桥境法宝基础佩件的法器。
寻过有求于他,又在私运军需的生意里赚的盆满钵满,自然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碾冰院众人被派去后勤运送,有一件具体的事情,尚需跟降世营的后勤主管继续对接一番。
沿途经过各宗的分院,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
有的驻院门口停靠小型飞舟,将一些不便放入储物袋的灵植、异兽、灵食放了进去。
穿着各色服饰的修士从院门口进进出出,表情多很严肃。
很少有人交谈什么。
即便有说话的声音传来,说的似乎也是关于战前的准备,符箓、丹药、法器之类。
叫人听了,心头沉沉。
当大战还是一个说打不打、将至不至的消息时,军营里到处是揣测,是口口相传的声音。
反倒是动员令一出,再没有乱七八糟的杂音。
人们嘴上说着大战一定会来的,躲不过的,内心却盼着它别来。
它真的来了,也就不再抱侥幸的念头。
几乎每一宗的驻院外墙都贴着宗盟的动员令。
虽然这些日子雨水不少,但动员令上附着了一层简单的避水法术,看上去干干净净,如今日新帖。
围观的人一个也没有了。都看够了。
不二走到墙边,再读动员令,上面用犀利的笔锋写下鼓动人心的文章。
什么角魔嗜血残暴,血仇不共戴天,什么修士当以拯救天下苍生、黎明百姓为己任,什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等等诸如此类。
倘若叫凡人或是刚来西北、刚入修道界的雏儿来读,多半要热血沸腾,很想御剑翔空,热血沙场,杀魔除敌。
但对于多混了几年的老油条,便不甚管用。
老油条打仗,不必煽情的蛊惑,也不必战前的安抚。常年在西北、在前线厮杀的经验会指引他们。
不二想,自己大抵也算个老油条。
这个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像呼噜一般的叫声。
抬头看,一架小型飞舟从东南方踏空而来。
驮着飞舟的是漠北特产的天驼。
这种天驼胜在耐久量多,遁速却是平平。
浑身都是白色皮毛,身高大约有两丈,身长三丈,背上长了一个像圆桌一样的巨大驼峰。
驼峰上托着一个丈许为径的小型船舱,里面挤一挤,坐十来个人多半没有问题。
驼蹄在半空中悠悠踏步,每踩一下,半空中似乎就荡起一丝涟漪,仿佛真的踏在了实处。
飞舟越行越近,不一会儿停在某宗驻院上空。
一个身穿降世营服饰的修士从飞舟顶部单人小舱中探出脑袋,冲着院中喊道:“龟山宗,李崖!”
话音落不久,从驻院遁起一个面泛愁容的男修。
遁至半空,忽然停下来,冲着龟山宗驻院挥了挥手,接着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入船舱。
不二猜测,男修大概是因自家特异神通而被选入侦察营的修士。
他们很久以前便开始分批轮训,现今因需集中送去最前线开始打探地形了。
男修方一入舟,降世营的监察修士高呼一声驾,天驼再次吐出低沉的呼噜声,两个前蹄猛地踏空,很快向正西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驻院里,同宗的师兄弟,好友,注目相送,举手致意,久不肯散。
天驼远去,但天空中各类飞舟却来来往往,不绝于路。
繁忙和紧张布满了天空。
这个时候,如果去降世营外的小型飞舟码头瞧瞧,一定更加热闹。
至于陇南的飞舟码头。
想想那些如小山一般的巨兽起起降降,踏地声,喘息声,鸣叫声杂响,多半更是压迫,紧张,又壮阔的场面。
大战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人族早就开始准备。
似乎也做好了准备。
(三)
到了常元宗驻地,不二不管来来往往、形色匆忙的降世营兵将,径直找到寻过营房。
李云憬的徒孙,寻过的师侄,曾在青羊镇与不二有一面之交的春花面带愤色,提着一柄长剑,从营房里走了出来。
“我看你人挺正派老实的,怎么自甘堕落,总跟这贼淫秃驴来往?”
春花说罢,看了不二一眼,剑入鞘中,径直离去了。
寻过眼见不二进来,倒是满脸喜色,献宝似得奉来一捧方盒,打开一看,里面摆着一柄金灿灿的钗子。
艳的出奇。
“这就是你给我寻的法器?”不二脸一黑。
“完全符合要求。”
不二拿起钗子,冲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我戴上好看么?”
“哎呀,魏兄着相了,”
寻过道:“这钗子名叫【一震破空分身钗】,是货真价实的三阶上品空间大道法器,具有【破空】【震荡】【分裂】三个属性,附带一个三阶法术——【穿空之刺】。与你的神通大道再契合不过,而且钗类法器体量小,排异低,日后等你到了地桥境,融合在成套的法宝中也最容易不过。我几经波折,跑断了腿,踩烂了鞋……”
“哦?”
不二把钗子放在掌中仔细观察,指间传来浓郁的灵气,似乎真是个不懒的家伙,“这名字真是够难听的。”
把法力探入钗中,便发现里面还残留一丝前主人的灵气印记,随手清除了。
旋即驱法驭钗,【破空】【震荡】【分裂】三个属性暂且不提,三阶法术【穿空之刺】似乎对自家很有帮助。
他正要试试法术的威力,寻过一把拉住他:“施主行行好,不要拆了小僧的营房。”
不二却已感到手中之物不凡之处,暗自满意,嘴上却道,“叫我一个大男人,拿个钗子跟人斗法,总归有些……”
“那小僧再帮你物色。”寻过伸手去拿钗子。
不二却一把收了回来,“总得有个凑合用的。你接着给我找。”
“等你用过几日,魏兄就该满嘴夸它的好——谁用谁知道。”
“花了多少?”
寻过嬉皮笑脸,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这么贵?”不二脸颊一抽。
“小僧为了这钗子,劳碌奔波,往返千里,总得挣个幸苦钱。”
“你一个和尚……”
“小僧也有难言之隐啊。”
“青阳镇的往事,大师——”
寻过抓着他的袖子,把人拉过来,伸出三个手指似鸡爪子一般地晃悠,附耳道:“三花洞……三花洞啊。”
“春花姑娘的清白——”
“易萱姑娘也清白。”寻过奸笑道,“罪过,罪过呐。”
特么的易萱的儿子跟我有半个子儿的关系。
不二仍不肯罢休:“你小子私运军火不怕事发么?”
“魏施主也脱不开干系。”
“你……”
两个人知根知底,一番讨价还价下来,竟成了互爆老底的尬聊。
要不是让寻过数落了一遍,不二还没意识到,自己竟被这厮揪了这么多老底。
到最后,他愣是一个子儿也没砍下来,只好付了尾款。
不过,在大战之前得到一件趁手法器,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方要出门,又听和尚叮嘱道:
“最近风声紧,魏兄最好乖巧些。”
不二转身看他。
“营里面有些长老不安分,”寻过又道:“大帅不想留给旁人口舌,咱们做徒弟也少给她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