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被带到天子圣舆之前。
骤然得见天颜,小乙心中的惊惧之情难以言表,只知伏地叩拜。
然后他只听一个温和的少年声音道:“这位少年,你起来吧。”
小乙依言站起,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衮服冕旒的天子,竟也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
“方才你说钦犯,是什么意思?”天子见小乙惶恐,不由得温言以待。
小乙定了定神,只觉皇帝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他心中担忧逸云安危,斟酌一下语言,便道:“天子在上,小人今日出城拾柴,在城东南十里外的荒野间见有人相斗,小人远远听见他们称自己叫什么‘雷狼’‘张凌’,突然想起在城头之上有这二人的海捕文书,都是经官爷唱过名字的,所以我便跑到官军营卫处举报,只想得点赏钱。”
长安城中,官府追捕的罪犯,不仅要张贴名姓,还要由官军唱名公告,是以不认识字的百姓,也都知道罪犯姓甚名谁,遇有线索,纷纷举报以求赏格。是以天子脚下,治安极好。
听说小乙来举报钦犯,还举报到了天子眼前,立刻便有侍中胡宣、侍郎虞坤二人出班向前,称颂天子圣明,连市井小民都来纠举罪犯。
但没料到这马屁却没拍对地方,只见天子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竟直言将二人斥退,道:“张凌竟然逃到了城外?董晖,你现在便点起军士,赶去捉拿此人!”
董晖一听,心中暗暗叫苦,他如何不知张逸云的神威?让他去追捕,无异于让他冒生命危险。但圣言一出,他也只得多点人马,准备出发。
忽然又听天子疑道:“这‘雷狼’又是何许人?为何也在那追捕之列?”
这雷狼偷入关中之事,玉门都尉曾经上疏启奏,但经过“草阅”之后,尚书令王昀却觉得这份奏疏不适合送到天子面前,只是批阅“留中”,而未上报。没想到此时天子竟然问起此事,不由得让他心中七上八下。
所幸京兆尹薛严上前奏道:“这雷狼乃是匈奴汗国车牙单于麾下大将,勇武过人,用兵高明,但为人凶残嗜杀,刀下从不留降虏,凶名威震边陲。那车牙单于因他凶残,寻了个由头,褫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贬为平民。他去年偷入关中,来到长安,被有司查破,因此逃窜。鉴于此人凶残至极,京兆府与金吾卫共同发下公文追捕此人。”
又有那待诏任文公上前奏道:“这雷狼之名,臣也曾听说,此人极是好杀,乃是天下有名的凶星。是了,今日地动,可能便是这张凌、雷狼两大凶星相遇,天人感应,以至于此。”
天子听这任文公将那地动灾异轻轻巧巧解释了过去,心中不由得大喜,道:“好!今日若能将这两个钦犯一并捉住,便将他们都拿来祭天!”
董晖心中更加愁闷,一个张逸云已经不好对付,再加上一个雷狼,不知自己带着这几十名缇骑,能不能制得住他们。所幸天子想到此节,怕人少有失,又命卫尉董恭率百名羽林卫,同去捉拿钦犯。
董恭与董晖上阵父子兵,由是心中大定,向着小乙问明方位,便即整队出发,百十骑精锐卫士气势如虹,向小乙所指的方向奔驰而去。
天子见卫队出发,心中阴霾减少了几分。他看着小乙,温言道:“你很好,敢于纠举逃犯,不愧是我大汉的子民。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小乙知道,面对天子,绝不可以说谎,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但他于自己身世,也不敢说得明白,只道:“草民姓杜,是商洛人士,前几年流浪来到长安,只在市上混日,众人都换我作小乙。”
天子心下了然,知道这少年是个流民。长安城中并非皆是有籍之人,还有很多从各地流浪乞讨而来的流民,因为没有良人身份,只能充作奴仆,或者在市上混日,这少年看来也是这种人了。
想到此处,天子不禁笑道:“好,好!在咱们大汉,便是一介流民,也知奉公守法,纠举人犯,可见诸公教化子民,实有功绩!”又对小乙说道,“今日你立了功劳,想要朕赏你点什么?”
小乙脸上憋得通红,他只是想借这一彪军马,打乱逸云与雷狼、计长老对敌的不利局势,但是这话他怎么敢说得出来?于是支支吾吾,还是选择了沉默。
天子见他不语,心中更是高兴,道:“首举人犯是为勇,不居功求赏是为义,你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颇有几分难得的气节。圣卿,你说应该赏他点什么?”
旁边董贤连忙道:“这少年既是流民出身,圣上不妨赏他民爵一级,令其得以编户齐家,不亦善哉?”
天子听了董贤的话语,不由得哈哈大笑:“圣卿所言极善,就赐民爵一级!杜小乙,你领赐罢!”
在大汉的规例当中,二十等爵位里,一到八级是赐给平民的爵位。虽然这八等民爵不如十二等官爵显赫,但在大汉初立国之时,民爵也是附带田产宅邸的,甚至可以免除徭役赋税,也是极荣耀的头衔。
后来官家赐爵渐多,没有那么多田宅可赏,这民爵便只剩下荣誉了。但是对于小乙这种流民来说,获得爵位,便是被有司认可的“民”,身份便从无籍的流民变为了有身份的良人,可以编户入籍,可以购买田产,在长安真正安家落户了!
饶是心中并未期盼什么赏赐,听到这“民爵一级”,小乙仍然是又惊又喜,不由得跪伏在地,连声道:“谢谢陛下,谢谢陛下”一时间眼眶都已经红了,引得众臣又是一阵称颂天子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