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看着小蕊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知道她必是受了不少苦楚,心中一酸,冲口喊道:“你不是大侠吗?既然不是她的错,你为何还不放了她?伤你的是我,要杀要剐全冲着我来!”
杜稚季站在黑影当中,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沉默一会,突然开口问道:“你也是这市上的轻侠罢?你平日里跟谁打混?”
小乙不意他竟问出这种话来,但此刻小蕊儿还在他手,只得据实答道:“我大兄是东市韩狗儿,算是东市胡爷的人。”
杜稚季略一思索,笑道:“韩狗儿?没听说过。胡安这厮,手下竟也有你这样的重信之人。”
听他的语气,对小乙竟有几分认可。小乙心知此事可以转寰,不由得心中大喜,道:“还望杜大侠能手下留情,放了小蕊儿!”
“大侠?”杜稚季嗤笑一声,“你叫我大侠,可是知道我的生平经历?可是知道我做过甚么好事恶事?”
小乙张口结舌,只是嗫嚅道:“大兄对我说过,杜大侠不是欺害良善之人,不然不然也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杜稚季看着小乙,突然靠着一堆木料坐了下来,道:“小子,你愿不愿听我说个故事?”
此时一缕月光从天上照下,正落在小蕊儿的脸上。小乙见她手足虽不能动,但一双大大的眼睛却是闪着光芒,瞧来并无什么伤损。想到此刻小蕊儿还在杜稚季中,小乙只得把心一横,也跟着坐在对面,道:“杜大侠请讲,小子听着就是了。”
杜稚季靠着木材堆,默默地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这故事,却不是说的别人,正是说我自己。”
“我本就是京兆尹本地人士,生在杜陵县,家中有良田千亩,也算是个大族。年幼之时,我也是那饱餍膏粱、不知人间疾苦之辈,每日便与庄客、帮闲斗鸡走马。又因少年心性,好勇斗狠,时时学那游侠行径,从十一岁时便延请枪棒教头习武,五年之间换了七个师父。那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每个师父都是被我打败赶出庄去。”
小乙默默倾听,只觉这杜稚季年少之时,真不算是个好人,连师父都敢打,真是无赖至极。
只听杜稚季继续道:“后来我因为武艺高强,打遍方圆百里无敌手,一时成了杜陵的老大。那时我年纪还不到二十岁,但杜陵县中的游侠少年,人人都以叫我一声‘大兄’为荣,还有临县的轻侠慕名而来,都称我为‘大侠’。那时我听这话,才叫打心眼里的高兴。但是现在想想,我一介武夫,又有什么值得尊敬处?他们无非是畏惧我的武力,垂涎我的家业罢了。”
“就这么过了两年,我阿父去世了。因为我平日不事生产,只是在街市上瞎晃,我的三个族叔便同谋将我家业都分薄了去,只给我剩了几亩薄田。可笑的是,那时我竟对此毫不在意,任凭族中分我祖产,只知在市上继续混日。”
小乙心中暗叹,果然富家多败子,这杜稚季如此败坏家业,怕是很快便要尝到恶果。
只听杜稚季长叹一声,道:“见我家业败尽,那原来与我亲厚的轻侠、帮闲、无赖,都纷纷离我而去,只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却要利用我的武力,遇到麻烦之事便千方百计激我出头,那一阵子真是结下了不少仇家。可笑我还以为自己混出了名堂,只身一人又来这长安城中闯荡。”
小乙心中一惊,他虽是一个无名小卒,也知道这长安城中藏龙卧虎,想来这杜稚季便要吃瘪了。
果然听见杜稚季嘿嘿一笑,道:“这长安城可不好闯,不是能打便可吃混得开,我仗着拳勇,打了几个出名的轻侠,但名声还未起来,便被人算计,给十余人围住,差点打死,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兄发话,才将我救了出来。”
“自此以后我便跟着这位大兄打混,学了不少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渐渐知道自己昨日之非,虽然后悔,有些事情却也无法补救。就这样又混了几年,我在长安城中才逐渐混出一些侠名。”
此时小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位游侠大兄,姓甚名谁?”
杜稚季方要回答,突然见远处火光闪动,脚步乱响,一队巡卫从旁经过,其中一人听到这边隐约语声,大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小乙一惊,只觉风声一响,那杜稚季已经飞身而起,将小蕊儿提在手中,几个纵跃便向远处逃去。小乙好不容易找到他,哪能随意放他离去,也是奋起全力,疾速追踪而去。
当那一队巡卫闯入料场之中时,此处已经再无人迹。众军士搜罗一圈,几乎将料场整个翻了过来,也只找到两个吃了一半的胡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