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分,杨熙终于随先生一道来到长安城下。久居江夏,杨熙从未见过如此雄伟大城,城墙足有四丈之高,十丈之厚,城墙顶上有兵士呼喝巡逻,仰头一视,竟有山岳欲倒之感,直教人头晕目眩。
长安南郭是安城门,穿越城门是三条驰道,左右两道布满深深车辙。虽已近闭城时分,但城门处仍是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杨熙眼尖,见入城之人多是衣衫华贵,神态骄人,出城之人却衣衫褴褛,背柴负米。问过若虚先生,才知道在城内居住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巨贾,而良人庶民以及贱籍奴婢,则在城外闾里居住。城中夜间都要宵禁,良人还可凭一枚照身,也就是身份证明,去投宿客店,贱籍就只能自行觅地存身,或露宿街头,甚至可能被抓去下狱。所以一到傍晚,富贵者回归城内,贫贱者却要赶紧出城。
贵贱之分,可见一斑。
若虚先生在门丞处验过照身,换了一条由官府颁发的“官引”,方才带着杨熙,穿越门洞进到城内。
长安城内,与城外又别是一番风光,进城便见一条通衢大街一望无尽,主道竟是以青石板铺就,辅道则是碎石夹杂夯土。道旁是高耸宫墙,隐隐能见楼榭之顶,乔木之冠。一切建筑极尽壮丽,威势不凡。当年开国丞相萧何主持修建长安之时,力主要将宫室修得宏伟壮丽,就是想要让后世“无以复加”,但是后世大汉国势之盛,便是萧何又如何能够料想得到?随着一代一代的改建营造,长安毕竟是越修越宏伟了。
杨熙正贪看长安盛景,忽听前方有人呼喊:“若虚贤弟,你让我们好等啊!”
杨熙定睛一看,见前方道旁,立着两位老者,一位身量高大,须发花白,脸上却是红润有光,没有一丝皱纹。另一位却是身躯佝偻,脸如鸡皮,扶杖掩口,在微冷的秋风中瑟瑟发抖。两位老者虽然外貌迥异,但都身着鸦青曲裾,腰系文士宽带,头上也是一样带着进贤之冠,均是宿儒打扮。二人身侧另有童仆数名伺候,路边不远还停着两架马车,想来此二人身份颇为尊贵。
“我说是何人在此候我,”若虚先生看到二老,遥遥一揖,“原是丹、涓两位夫子,幸会!幸会!”
二老忙忙还礼道:“专等!专等!”言毕,二人与若虚先生突然同时大笑,路人纷纷侧目。
待若虚先生与二老叙完别情,杨熙才知这二位夫子人昔日与先生同在太常寺任事,是先生朝堂之上的同僚好友。面红高壮者名丹均,字子坚,现拜太史令;佝偻体弱者名涓委,字舆平,现为太常掾,俱兼任太学五经博士。二人都是学问精深,可谓当世大儒。
三人多年重逢,谈兴正浓,索性车也不乘,马也不乘,只是沿着长街边走边谈,信步而行。只听若虚先生笑骂道:“今日又有贼人偷袭打劫,又有军马拦路阻挡,怎地连你二人也知我归期,前来相迎?”
丹、涓二夫子相视一笑,均不答话,只称已在馆舍备好酒菜,要替若虚先生接风洗尘。看来内中就里,却不方便在大街上说出。若虚先生倒也不再追问,只是欣然应允。
暮色渐深,城内即将宵禁,居民百姓忙忙归家,行路客商急寻客店,只见道中人喊马嘶,一片熙熙攘攘。见此景象,若虚先生感叹道:“十年未归,没想到长安之地,竟比之前更加繁盛了!”
涓夫子却接口道:“岁初可不是这番景象!那时外埠流民闯入关中,在三辅之地啸聚为盗,截断驿路,大行抢劫之事。三月之前,长安东西两市都无货可卖,店铺十存一二,道旁全是乞丐之流,郭外都是饿毙之殍。幸亏有那‘关中三策’,不然现在的长安还不知是何样貌。”
“关中三策”是什么?杨熙好奇心大起,但长辈正在说话,他作为小辈只能静静倾听。
所幸若虚先生问道:“这‘关中三策’,可是‘安汉七策’其中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