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岸第一次见到乐毅的时候,有些诧异,这么重要的情报,局里居然派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来,但这个毛头小子,和他目光一交汇,就很笃定地走了过来,他问他借火的时候,胡岸还有些不确定,但是对方的暗号一字不差,看来就是他了。介绍完自己,乐毅坐定下来,真的开始抽烟,胡岸一度以为那只是接头用的道具。胡岸看着坐在对面的乐毅,觉得这个人身上,兼具了少年的不羁,与男人的稳重,这种微妙的违和感,让他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胡岸当上刑警的那一年,还不需要参加全国统一考试,他的师父陈勇以前是侦察兵出身,一段时间的接触后,陈勇发觉这个胡茬还没长硬的少年颇为沉得住气,于是用心教导了他很多侦查技术,依靠着这些技术,胡岸参与破获了多起大案。五年前南山的那起案子里,牵扯出了一个跨境组织和多个目标人物,胡岸那时候起就离开了刑侦支队,工作也从明面上转到了暗地里。
“怎么暴露的?”乐毅问。
“你想听吗?说来话长。”胡岸就着烛火点了烟,火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今晚我有的是时间。”乐毅说。
“好。”胡岸开始说他这几年在柬埔寨的经历。
刚到柬埔寨时,很不适应,那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雨季,旱季。天气总是很热,清早出门,晌午之前活儿必须干完,下午当地人也都不出来做生意,大家都在吊脚楼里躺着。头一个月,我晒腿了一层皮,几乎变得跟当地人一样黑,但当地人大都很矮,从身高上,还是能区分出来我是华人后代。
我化名王鑫,我的“父亲”是当地的华人暴发户,也是我们的特情人员。在他的帮助下,我加入了组织,但属于最外围的成员,很多情报我没有权限接触。
这个组织表面上是一个华商联盟,背地里却做着人口买卖的勾当,他们在当地有个会所,我第一天就被带去了那里,那姑娘看着年龄最多十三四岁,我推说身体不适,给了她点钱让她出去不要乱说。第二天带我去的邦恩(恩是他的名字,邦是哥的意思)就偷偷摸摸塞给我一小瓶药。这次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是个混血,会一点中文,我给了她两千块人民币,让她在房间里教我法语。后来她就做了我的法语老师,我经常去会所找她学法语,每个月给她两千块工资。她平时生意很好,她说最喜欢做我的生意,不费力气。
一段时间以后,邦恩就带我去见了张哥,张哥把我领到一间包房,打开门后里面有两个男孩,一个说中文,一个是华人面孔但说当地语,我当时整个人都炸毛了,我说张哥你误会了,我不是,我是真的不行,我有病。张哥说,你试一试,没准就治好了。说着就把我推了进去,他自己也进来把门关上了。后面的事我不想说,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后来张哥就把我带在他身边,我就在暗中调查那些男孩的来历,然后我就发觉他们每周末都要去教堂,这个教堂是华商会捐赠建造的,但并不对外开放,门口戒备很严,教堂后面连着一个很大的院子和两排平房。这些男孩一般周六晚上去,然后周日下午离开。当地人是信婆罗门教和佛教的,只有小部分越南人和华人会信天主教,这些男孩基本都是华人面孔。
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把手头掌握的一些情报传递给我的联络官。然后他会把上级的反馈传达给我。我一直按照他的指示在行事。我当时的调查,其实已经基本接近事实的核心了。
直到有一天,我的法语老师在房间里上课时,突然在我耳边跟我说了一长段法语,语速非常快,我那时的法语水平我自认为还很一般,但是那一瞬间,可能是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大脑潜能的迸发,我听上去觉得她讲的就是中文,我全部都听懂了,她说:邦鑫,你现在很危险,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他们今天晚上要弄死你,还有小心你的联络员。
我用法语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说,如果你能活下来,你能不能带我回到你的国,我不想在这里。
我立刻明白了,这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如果我能活下来,我说不定可以救她,如果我活不下来,一个死人是不会出卖她的告密的。
我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了我的联络员,控制住了他,然后我发现我这几年用命在收集的情报,真正传递回去的,只有一小部分,在我最近的个人的情况汇报里,暗示着我可能变节。而我的联络官一直在和组织做情报交易,最近的一次是两个月前,泄露的是一张情报员的名单表,我在其中发现了你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乐毅的食指关节抵在下嘴唇上,蜡烛的火苗在他的瞳孔里跳跃。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胡岸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后面的事。
我以为我也死定了,那张名单上,同样有我的名字。
我看着我的联络官,我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说,等等,你等等。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