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看不真切了。
无法得知具体位置,只能依稀看到四肢皆化为利刃的道尔,头部从眼鼻之间被切开,失去大脑的特尔里木家的管家与女仆们,以及被活生生的切成三段,躺在刻满繁复的古怪符号的黄铜色祭坛上的【实验体】。“对不起,我必须在一切都太迟之前掌握升格仪式才行,这都是为了救下狼叔叔的命,原谅我吧……”道尔的声音在飘荡,很奇怪,似乎并非是“听到”的。
必须阻止道尔,因为,承诺过了,虽然记不起是跟谁承诺的,但是一定要……
“必须被阻止的人是你啊!”莉洁莉特的声音忽然响起,化为了可视的涟漪,将眼前所见尽数扰乱。
【眼见】如此,罗特急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被莉洁莉特把他的手腕一把抓住。
“你还想不想醒过来了!”
罗特看向了莉洁莉特,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头脑一片空白,连自己之前伸出手是为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看他这样,莉洁莉特反倒松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你这次肯定还是记不住,但你还是给我听好了!【不要去看】,看到了也【不要去想】,想了也【不要去做】,真正的未来视不是凡人应该触及的东西!”
罗特眨了眨眼,精神体迅速地化为了虚幻,从莉洁莉特眼前消失了。
绯红眼眸的吸血鬼叹了一口气,摊开了手掌,罗特仅存的精神分身此时如同袖珍泥偶一般站在她手中,她也只有靠着这一点联系才能及时找到罗特那于时空中飘忽不定的精神。
记得第一次在黑城堡的妄逝之境中注意到他时,还曾误会过他是一个拥有未来视的人,之后才知道他只是由于精神上的特殊性得以看到先他一步进入幻境的利斯塔的身影……虽说这也足够特殊就是了。
而现在,不知是未来身莫斯洛克有意为之还是单纯的意外,在对那位新生的魔鬼斩出那触及未来的一斩后,罗特就一直处于不受控制的未来视的状态。
不是基于过去的未来视,那只不过是对过往经验的套用,碰巧精准度极高罢了。
不是基于现在的未来视,那本质是基于现有情报的整理与推理,存在理论可能但超出人力所能及,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拥有者造成反噬。
罗特此刻陷入的,是真真正正,字面意义上的,基于未来的未来视,还是最“糟糕”的那一种,他所看到的不是可能性,也不是还未成真的时空碎片,而是确确实实的此世的未来。
这不是凡人应该触及的东西,普通人的精神仅在看到未来的那一刻就应该已经崩溃。
不幸中的万幸,是罗特这诡异的精神承受住了目视未来的冲击,但未来视所带来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不能基于不应得知的情报进行思考,凡人的灵魂与大脑无法承受这种重担。
不能基于不应得知的情报做出行动,凡人的存在无法达成推动世界线的伟业,仅仅是尝试与触碰就会令自身消灭。
难搞的是罗特本质上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哪怕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陌生人的未来他都未必能够坐视不理,更何况在现在这种未来视完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他所能看到的自然会是与他有着某种联系与缘分的未来,要他如何不去思考,如何不想去改变呢?
“最方便也最有可能成功的办法就是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界去,这个世界的未来身莫斯洛克的力量自然也就会消退,等到他真的掌握了未来视之后再回来……可我到哪去找这么方便的另一个世界啊。”
把值不值得为他这么做先放在一边,莉洁莉特现在就不能离开罗特的精神空间,不然一个没看住罗特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立刻就会被这个世界本身碾成碎末。
不过,像之前那般清晰完整的未来视并不常见,想必是某种特别的缘分的引领,莉洁莉特也不是每次都可以轻易判断该何时出手阻止的,大部分时间罗特的精神只是在无数的细小片段中彷徨,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看到什么令他觉得该出手管一管的事件。
可在这里过度干涉的话,罗特或许就没办法靠自己独立生活了,莉洁莉特可没有兴趣做一辈子保姆。
手掌中的罗特分身时而浑浑噩噩,时而惊讶不已,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恐惧战栗,都是平时的罗特根本不会露出来的样子,莉洁莉特觉得这件差事倒也没有那么辛苦。
“啊,又来了。”
眼见罗特的分身身影摇晃,莉洁莉特就知道他又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未来。
一位衣物十分复古的秦汉女子……女子?舍虫正在一个小圆桌旁缠着一个吟游诗人,温特芬德,要他帮自己编一个故事。
“就是有一个以某种有智慧的大虫子为主要智慧生命体的世界,遭到了一个大鹏鸟状的域外邪神的入侵,那个世界的神明们在那大鹏鸟邪神的面前毫无抵抗之力,最后那虫子世界的未来神抛弃了世界独自出逃,自己也成为了一个域外邪神……”舍虫说话的表情并无兴奋,与其说是在冥思苦想,不如说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温特芬德表情僵硬地询问道:“呃,可是,舍虫小姐,这样的故事,恕我直言,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为时过早……”
“我也没要你把这故事编的多有趣,稍微散播一下让人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好啦,不行么?”舍虫柔软的身体趴在了圆桌上,视线从下往上看着温特芬德。
饶是已经有些见惯了瑟丽丝和杰贝卡的美貌的温特芬德也有点顶不住,但理智还是支持着他拒绝道:“但是舍虫小姐,我作为吟游诗人是要注意自己的名声的,要是讲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故事……”
“欸可我觉得……啊,你等一等。”舍虫还想纠缠,忽然好像注意到些什么,警觉了起来。
巨大的骰子声响起。
莉洁莉特惊讶地看到罗特的精神体在还没有触碰到任何禁忌的情况下重新显现了出来。
“你靠着自己……啊好像不是,你遇到什么事了啊?”莉洁莉特尝试着和罗特交流道。
罗特神情恍惚了一会儿,竟真的做出了反应,回答道:“两个我不认识却又知道了名字的人……虫子,未来神,骰子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诶。”莉洁莉特听得一头雾水,“总之,趁你现在比较清醒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确定要发生的未来,不是说绝对不可以改变,但你千万不能去想要改变!”
听闻此言,罗特强行找回了一丝神智,问道:“如果是这样,那我看到未来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他也只来得及问出这一句,精神体就又在莉洁莉特面前消散了。
莉洁莉特只能叹息。
所以才说这是最糟糕的未来视,所见所闻都是已经确定的未来,便意味着可窥见的未来无限接近于现在且已经注定要发生。
尚若见得悲剧,则拥有者不是自取灭亡,便是徒添一份苦痛;便是见得了幸福,却也要怀疑自己是否是那命运的提线木偶,质疑人生的意义。
即便是莉洁莉特所度过的漫长岁月中,也只在某个教会流传出来的神话预言中听闻过一个拥有此等未来视的人,作为一个藐视神灵,自作自受的被诅咒者被引以为戒。
莫斯洛克没有任何诅咒罗特的理由,那这难道是凡人擅自动用神力所必然带来的责罚不成?
罗特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看了很多东西,却只能产生模糊的回忆,似乎之前自己连看到了什么的自觉都完全没有。
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一个熟人。
本不应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法师,在黑城堡的妄逝之境中有过交集的倒霉鬼斯肯。
斯肯正在一座曾经十分华美,但眼下看起来明显缺乏保养与打理的精灵宫殿的大门前,与几位牧师打扮的人进行交流,为首的牧师是一位女性。
罗特发现自己只能看到,却听不到他们之间的交谈,同时也不知道那位女性牧师的名字。
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发现,明明只是在看,听不到声音才是正常的,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不知道名字才是应该的,但罗特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法师与牧师们之间的交涉似乎没有任何进展,随即女性牧师身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双臂和双腿上都长出了羽翼的古怪男子的形象,以极快的速度抓向了斯肯。
而斯肯则在青色的光芒中传送回了精灵城堡之中,哪怕女性牧师的右手击穿了青色的光芒,也还是没能将他抓回来。
一位穿着与女性牧师似是而非的男性牧师从城堡中走出,脸上堆着笑,似乎是来劝架的。
罗特这才反应过来,两伙牧师所穿都是教堂壁画中过去派牧师的穿着,女性牧师和她身后的那些人打扮与壁画中一模一样,而后出现的男性则明显经过大幅的修改。
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但罗特却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很有熟悉感的伤痕。
这之后,忽然开始看不真切了,只能依稀判断出那位女性牧师似乎在带领其他人攻打那座精灵城堡。
罗特没能看到结果,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除了斯肯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打起来……
“你这次什么都没做欸,看到好事了?”莉洁莉特对着精神体重新显现的罗特问道。
罗特摇了摇头,“看到别人打起来怎么都不能算是好事吧,对了,我见到斯肯了!那个斯肯!”
“斯肯……你说当年的那个传送术专精的法师!?”莉洁莉特大惊,“他活到现在了?他干了什么?”
罗特表情疑惑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应该是拒绝了一伙过去派牧师的邀请,躲回了一个有些古旧的精灵城堡里,现在……不对,之后那伙过去派牧师就要攻打那座城堡了。对了,还有一个没叛变的过去派牧师似乎在劝架,但我除了斯肯谁也不认识,也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什么,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无从猜起。”
“和过去派扯上关系?难道说……不,可这怎么可能……等一下你现在听不到未来的声音也认不出陌生人了?”值得惊讶与思考的情报太多,莉洁莉特一时竟整理不过来。
罗特一边说话,一边神情变得呆滞,最后精神体再次消失了,“果然我应该能……听……”
“唔……斯肯的事情先放一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倒是罗特,果然是那个什么,呃,爱玩骰子的虫子型未来神干了什么,导致未来视弱化了?是莫斯洛克变成了虫子,还是哪个域外邪神?我现在身体中也综合了未来面的神性才对,就不能多做点什么吗?”莉洁莉特很是苦恼,不只是因为想帮助罗特,更是因为感受到了一种“明明发生了有趣的事却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不满。
而在她产生了这种想法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在遥遥地向她招手般吸引了她的注意。
“范海辛……搞什么啊,现在不是在处理未来视的问题么,怎么过去的老伙计却一直跑出来啊?”莉洁莉特苦笑着,心里却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安心与怀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