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骅吓得脸色惨白,抖抖索索开不了口。
“云中君?”妖怪将他抓得更紧,狠声逼问,“你可是云中君凤骅?”
“你搞错了。他是猴……”
凤欢抱住妖怪的腿,却被一脚踢开。凤骅见了,心口升起一股血性,朗声喊道:“我是凤骅。我就是云中君。”
“好。娃娃你记住。”妖怪揪住男娃的衣领,将他高高拎起。“咱们要的就是云中君。”
冷月幽幽的寒光底下,妖怪的眼睛泛着恐怖的光。
这,就是景朝的中兴圣主,宣宗凤骅遭逢的人生中第一场劫驾。
很多年以后,当他早已入主天台,执掌乾坤,午夜梦回时,仍会偶尔想起这可怕的一幕。
后来那些或惨烈,或壮阔的故事——十年征伐,山河一统,孝武罪己,荀鸿覆灭,孝宣治世……
一切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凤欢捂着屁股,还没能爬起身,就见妖怪把凤骅捉入屋角的黑暗里。
“喀嗒”一声响,暖阁的地板竟然裂开了,“裂口”犹如地府的大门,透出一道幽红的光。
这光只闪了一瞬,下一刻,一切又随着一声闷响复归黑暗。
万籁俱寂,只剩下死一般的宁静。
凤欢赶忙爬过去看。
根本就没有“地府之门”,怪物连同凤骅全都消失不见,竟像被这阁子生生吞噬了。
这是……在做梦?
凤欢愣了片刻,突然凄惨地喊叫起来。
“啊!救命!”
她跌跌撞撞跑出去,外间空无一人,守夜的尚宫全都不知去向。她继续朝外跑,推开门,撞上了一个人。
凤欢退了半步,抬头去看。
被撞上的是个小老头,细眉细眼,白面长须,正冷冷望着她。凤欢隐隐记得日间听神官训话时,曾在堂上见过这人。
万籁俱寂,月寒如霜,廊腰缦回间值守的羽林全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东院竟只剩下了这一个老头。
他是谁?他一定已经听见阁子里的异常,为何没有进来施救?
凤欢正在发呆,却见远处灯火莹莹,原来是一队宫人抬了步辇,向院内而来,宫人前后有七八个羽林护卫,全都锦衣软甲,腰悬宝剑。
为首的是个碧眼少年,他不曾披甲,只穿了绛色官袍。
步辇停在院中。
那老头见了,笑盈盈迎了上去,对少年施礼:“少傅大人辛苦。”
少年拱手还礼,望向抖成一团的凤欢。
待看清了娃娃的长相,少年的碧眼里闪过一线惊异,随即便在玉面上挤出了百倍恭敬。
少年走近凤欢,突然俯身叩拜,把女娃吓了一跳。
“下臣无能,令少主受惊。”
凤欢发现少年口气柔和,似乎没有恶意,她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道:“哥哥,你快救小猴!他……”
“恕臣莽撞失仪。”
碧眼儿不听女娃的话,恭恭敬敬说完这一句,便站起身。凤欢正想分辨,身边却涌上来几个尚宫,不容分说地为她穿衣穿靴。
“你们干嘛?!”
凤欢被套上紫袍,系好了玉带。
“速速护送君侯。”
少年沉声发令。
“啥?我不是猴。小猴他被妖怪……”
“请君侯移驾齐光台。”
“你弄错了……”
没有人理睬女娃的解释,她被宫娥们驾住塞上了步辇。
羽林小心护卫,一行人就此离了院,来去匆匆,不留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心月狐已然被捉,碧眼儿却仍旧不肯离开。
他紧紧握住腰间佩剑,眼睛死死盯住心月狐的阁子。眸子里的光焦灼得发了烫,仿佛那幽暗的深处埋藏着巨大宝藏。
老头看出了少年的疑虑,笑笑唤他:“大人?”
“真神他……”
“大人,今夜做完法事后……”
老头凑近了轻轻嘀咕着,脸上的笑越发诡谲。
“要见我!?”少年听了老头儿的低语,神情顿时庄静,“一别经年,甚为想念。烦先生代禀,慕容彻就在齐光台等候。”
……
明德山上一夜无梦,隔了一座长安城,飞鹰涧外的云梦乡里,也有人难以成眠。
来此已有七日,“安远之”还住在溪边小筑,一边等“妹夫”回来对账,一边过他隐居采风的闲适日子。
鸿煦一生不曾离开长安,自小卷在帝国顶端的名利场里。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在长安城讨生活的好本领,否则也不会像个糟糕的赌徒那样,手握了一把好牌,坐稳了庄家位置,却终于输得倾家荡产。
云梦乡的奇山秀水仿佛一道护身结界,将山外面的纷争隔绝,容他在里头观想……
观想久了,现实与虚幻便有些倒错。
二十年来起起伏伏,真真切切,嫡子帝君的生涯,全如幻梦一场。七日里与所恋慕之人,围炉夜话,红袖添香的日子本该虚妄,却竟然那样真实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