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空格外热闹,繁星似尘,乱云若絮,下弦月困守其中,犹如半面冰镜,又薄又凉,轻轻发颤,却仍傲然高踞,散发清辉。
宫禁已过,臣子们唇枪舌剑,寻死觅活的争斗全被一道宣政门暂时隔绝在外朝,陪伴帝君的御用文人也都各自散去了。
闹了一天的天台宫终于清静下来。
鸿煦怀揣着那封突然出现的花笺,独行在幽篁馆长长的木廊中,浴着满园月华,指望能借月的清寒,平复心中焦灼,却终究只是枉然。
月光再亮也不过是反射了太阳的光芒。如果太阳不肯现身,幽幽永夜,鬼魅横行,紧靠一轮残月又能支撑多久?
长廊尽头,“太阳”终于露头了——阁子里,天子正在关心皇子的教育。
两年来,鸿煦虽然临朝听政,却恪守了一个后宫的本分,对于政务并不曾过多干涉,不过代替天子,做个傀儡,坐在空空御座边,看底下东皇如何行政,清流如何掣肘。
每每只在鸿昭被文臣围攻,焦急失态,要开杀戒之时,他才会扯些诗文唱和,无关紧要的杂话,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
东皇刚猛,帝君柔和,兄弟二人一张一弛,与影子内阁、地方诸侯、天子嫡系等各种势力一起,维持朝中的“百花齐放”。凤翎与荀朗云游在外,内政外交得以维持,靠的正是这种张弛有度,是以鸿昭总是戏谑说他像个“贤妻”。
两年来,鸿煦做的唯一一件实政,大概就只有此刻正躺在天子与云中君脚下供他们玩耍的“定边图”了。
鸿煦遣自己手下精通地理的宾客随东皇的斥候一起探查,将乾国三州所有山川地形,道路交通,绘成图纸呈上,与前番秦骏达所送少昊各部地形图合并。又命京城的能工巧匠,用白沙和上胶泥,随类赋彩,按图制作成形态逼真的军论模型,收在内阁里时时参研。
有一回,东皇与帝君军论时,让云中君见到了。十分喜欢,吵闹着要把此物搬回后宫玩耍。
二人并没有反对皇子的这种胡闹,因为经过反复专研,山川丘壑早就长进了他们心中。“定边图”完成了使命,就此被二次利用,成了凤骅的玩具,每天睡前都要玩一会儿。摄政阿爷还特意遣人做了许多木质的小人小马,由着皇子在上头摆弄。
后来,“床头娘娘”回了宫,见了这玩具,也很喜欢,参与其中,成了儿子最好的玩伴。
此刻,天子虽一身娇柔文雅的宫娥装扮,却风度全无,和云中君一样,趴在地上,在“山川”之间,摆弄着小马和偶人,营造自己的“阵型”。
“你肚肚还痛不痛?”凤翎小心观察儿子的脸色。
凤骅不耐烦地摇头。
“你一定记得不要乱吃东西,不是父君给的,都不要吃。哎,你听到没有?!”
云中君不理她,天子便有些起急正要训话,哪知手里才摆到一半的阵势竟被儿子的“战马”冲散了。
“哦,吃掉咯,吃掉咯!”凤骅高兴地拍手。
凤翎见儿子犯规,爬过去,轻轻一揪他的小耳朵斥责道:“你怎么耍赖啊,说了骑兵不能过河的啊。”
“奸贼阿爷说,这里是可以过的。”云中君一点其中的一道沟壑,“你不会玩。”
天子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气鼓鼓道:“屁!这里明明是河。你的马是长了翅膀,能飞过来啊?!”
“就是可以过的嘛。你才屁。”
果然言传身教最要紧,小娃娃学粗话倒是很快。
“哎?反了你了!敢骂你娘?看我揍不你!”天子一把搂起娃娃,佯装愤怒地对着他的小肚子咯吱起来。
“哎呦,哎呦!”凤骅最怕痒,笑得喘不上气,不停挣扎。
“你亲我一口。我就放了你。”
哪知凤骅的性子比天子更倔强,并不吃她这套威胁,还故意扭过头不理她。
天子急了,搂得更紧,笑道:“亲不亲,不亲?不亲,我咬你!”
二人正笑闹一处,抬头见到了门口微微含笑的鸿煦。
“父君?!”
“哥哥?!”凤翎见来了帮手,忙道,“正好,你来评评理。这个熊孩子,我还治不住他了。”
鸿煦为自己混乱不堪的辈分轻轻叹了口气,悠悠进来,坐到“定边图”边,仲裁这场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