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马蹄轻,千里暮云平。
暗夜里,一辆装饰龙纹,五马四轮的华丽车辇,驻在朱雀门下。赶车的侍郎把鱼符与守门的羽林校尉看了。那校尉犹自狐疑,暗忖这车确乎是帝君的升龙辇,可是三更半夜,月黑风高,天子如何能容许一个后宫跑出皇城?
正迟疑间,忽见后头驰出一骑,马上端坐一将,厉声喝骂:“大胆!误了玄真圣女的病,你如何吃罪得起?!”
“这……”
校尉抬头,看清来人面目。乃是守卫帝君的郎中令赵虔,不由满面尴尬。
他知道,赵郎官乃丞相荀朗的门生故吏,若得罪了他,自己的升迁之路也就算到了头,校尉连忙跪下求饶。
赵虔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长跪车前,拱手道:“帝君殿下,小子无知,请恕他冒撞之罪”
“赵大人辛苦,若非大人在此,只怕不单是通关鱼符,本宫要把自己的紫绶金印一并呈与那位将军了。”
羽林校尉听出那细弱清冷的声音正是帝君鸿煦,才知果然是真龙出游,吓得手足无措,连连磕头。
在赵虔的护卫下,升龙辇缓缓驶出了城门。
荀朗一定没有想到,他布在鸿煦身边的赵郎官,早就向天子投了诚。荀丞相手下人才济济,赵虔想要在其中熬出头实在太过困难,为了争功,还曾与同僚闹出了些不快。这个消息通过听绣衣使迅速传到了天子耳中,凤翎早知此人留恋妾妇,深爱幼子,便用封妻荫子的诱惑,收买了他。
车里,东皇的一双星眸透过窗缝,把一切尽收眼底,直到车子行出皇城,方才微微笑道:“果然都是陈文圭的下属。若不是你与赵虔助我,只怕还未出城,相府里的病狐狸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鸿煦点头道:“陛下正是为此才特意遣金吾慕容守着超然台,而叫我从阁子侧门接应兄长。这样一来,出城的就只是帝君鸿远之,专为寻凤血而去。而摄政东皇,诚如慕容彻所见,还在超然台里头因为惹恼天子而静跪待罪呢。陛下对我鸿家的信任,真是叫人感动。”
鸿昭闻言一愣,接着捂着嘴又咳又笑,乐不可支。倒把鸿煦弄得莫名其妙。
“远之,你真是太纯良了……纯良得可爱。”他笑了半晌,方喘匀了气道,“你要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如此一来,荀子清不能赶在我前头使绊,我也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尽快离京扫平西北的变乱了。我若不做好,又怎么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呢?”
鸿昭看着兄弟白净文弱的脸,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鸿煦并不知道,天子与鸿家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那也是凤翎与鸿昭永远越不过的阻碍。其实不但是鸿家,当今圣上是不会全心信任东夷九州任何一个世家大族的。今夜,凤翎会这样做,不过也是她赌局的一部分。
“我会尽全力掩护你离开长安,但是能不能回来,又会带着什么回来,全凭你的决断。你若不回来,或是带了不该带的东西回来,长安城就是我与子清的了,我也就不用再纠结怅惘,那样真是……太好了……”
她说这话时,眼光灼灼,咬牙切齿,手抓住他的胳膊,抓得浑身打颤,抓得指头的骨节都发了白。
他倚在车壁上,望着路上的残雪,想到她那张苍白的脸孔,心一阵缩紧,唇上却漾出了苦乐参半的笑意。
“傻妞,莫怕……”
“兄长?”鸿煦没有听清他的喃喃,秀眉微蹙望向他。
“哦,我是说……”鸿昭回过神,扯着笑道,“母亲大人正在病中,这一趟,还要你特意送我出来。真是难为了。”
鸿煦也觉有些尴尬,理一理自己的袍袖,悠悠道:“今日,也只有我能出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