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重新坐定了,方战战兢兢道:“那妖孽……哦,就是大逆罪人,受刑之日,万人空巷。他足足被剐了三千多刀,却一声不吭,这不是妖力,又是什么?”
凤翎笑笑,又灌了口茶。
原来郑狐狸的“妖法”还是她的杰作。
郑桓之所以在受刑时面不改色,不过是因为她关照陈凌,在行刑前给他灌下死药。是以,郑桓在遭凌迟之刑时,虽仍有心跳,睁着眼睛,却已经是神魂尽失的死人了。死人当然不会有痛感,更不会喊叫。
陈凌不解,曾问她何意。
她的解释是——
“我虽是昏君,却并不喜欢折磨人。就跟你一样,你虽是廷尉,却在《景律》里删除了肉刑。乱世用重典,我把郑桓杀得鲜血淋漓,只是为了吓唬那些看客。诚如凤萱所言,郑桓说到底,也只是个看不开的人,可恶又可怜。这样提前宰了他,再用他的活死人尸首演一出戏,成全了那些看客,也维护了你不用肉刑的初衷。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今后,凡是破例凌迟的大逆,皆按这种做法去办。”
侍者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仍在卖力宣传自家的货物。
“行刑之后,血肉遍地。那海陵王获了恩旨,替郑逆收尸,按照他的遗愿将其火葬,火葬那天,半个城都闻到了异香。果然他出生时候的预言说得极对,‘薪尽火灭……’”
“这我都知道。这跟你的丸子有什么关系?”凤翎有些不耐烦。
“协助海陵王办理这些后事的,正是我们‘闲情咏’的当家娘子啊。”
“哦……”
听见“当家娘子”四字,凤翎脸色一僵。
“海陵王在火葬郑桓前,把妖狐的一束头发送与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把它混进檀香木屑里,作为柴草,烤成了‘桃花丸子’。”
慕容彻听完了,愣了一愣,把茶碗拍到了案上。
“一派胡言。为卖几个肉丸子,就编出那么些乱七八糟。你再扯上些神仙鬼怪,才更加精彩嘛。”
凤翎也忍不住发笑。
“虽不是人肉,这故事多少也有些恶心。怎么桃花丸子还能卖得这样好?几乎桌桌都点。郑桓要长多长的头发才够烧的。”
“客官。”侍者压低了声音,“这里是西市嘛。越是稀奇古怪的货物,才越有销路啊。客官嫌不好,我们可以打折的。”
侍者替他们斟上茶,笑得十分讨好。
“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还是我们当家娘子。”
“娘子真是生财有道啊,佩服之至。”
凤翎把侍者打发走,继续吃喝。
“那个女人真是太吓人了。物尽其用,竟然能想法子从死人头上搂钱。”
慕容彻坐在一边,冷冷道:“好像把那个死人千刀万剐的正是你吧?”
天子不干了,狠狠瞪他一眼。
“你坐地分赃的时候也是十分起劲的。”
正说话间,台上的戏却已经开始了。
只听三层坐席间一阵骚动。众人议论纷纷。
凤翎有些好奇,便着慕容去别桌打听。
慕容去了片刻,回来报道:“据说是换了戏码,本来的《锦绣缘》换成了《金骨杯》。这里的当家娘子还要亲自出场。所以看戏的才特别兴奋。”
“《金骨杯》,当家娘子……”
凤翎闻言,脸色一变,默默低下了头。
“有什么奇怪的吗?”
金吾看出她出神,便有些疑惑。
“哦。也没什么。”凤翎讪讪笑起来。
“《金骨杯》到底是个什么戏文。能把他们乐成那样。可是滑稽惹笑的戏?”
凤翎噗嗤一声,笑得差点把茶都喷出来:“什么滑稽。那是千年前陈朝宫廷里的鬼怪故事啊。”
“鬼怪故事?”
凤翎眼珠一转,酒杯一拍,替小蛮子普及起了戏剧文化。
“千年前陈睿宗凌子期,少年继位,备受欺凌,朝政为权奸赵攸把持。
睿宗励精图治,韬光养晦,娶赵攸之女赵节为后,更百般宠爱,以麻痹奸贼。后睿宗羽翼丰满,重夺军政大权,一举铲除奸党,灭了赵氏满门。
为求除恶务尽,羽林军于御苑之中,残杀赵后。
凌子期自警不忘当日之辱,命人以赵后顶骨镀金,制成杯盏,日日以之饮酒。
三年之后,新后册封之夜,金骨杯受了帝王口唾津液的滋养恰满千日,盘桓其中的赵后幽魂竟然返阳作祟,附身新后,窃天子剑欲杀睿宗。
怎奈凌子期有匡正天下之功,已是真龙天子,有神光庇佑,鬼魂不得近身。
赵后只得愤愤斩碎金骨杯,了却孽缘,永归幽冥。”
这一段书说得抑扬顿挫,十分精彩,听到慕容彻差点拍起手来。
“你这……说书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
“我……”
凤翎猛然想起往日在榻上听鸿昭讲故事,说戏话的场景,陡然红了脸,讪讪拿起酒杯。
“熊孩子。教你学问,你还来劲了。”
慕容彻呵呵一笑,一指台上,提醒道:“你看,正出来的那个人,可是睿宗凌子期吗?”
凤翎举目望去,不由惊得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