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吃货馋疯了,竟已经提前赶了过来。还是以这种“饿虎扑食”的架势。
“别跑。小心摔着。别跑!”
荀太师见了祖宗这幅疯疯癫癫的形容,实在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笏板插到腰带上,朝同僚们拱手道了个歉,便跑去接应那个彪悍的孕妇。
宣政门外的那一双“奇葩”君臣,把宣政门内的后宫众人全看得愣了神。
“殿下,已近黄昏了,是去文学馆,还是……”轿夫提领怯生生凑近了帝君,问他的示下。
鸿煦回过神,仍是一脸倨傲,挥挥手,淡淡道。
“回幽篁馆吧。本宫还有事情要问。”
……
步辇在廊腰缦回的精致宫苑里缓缓颠簸,鸿煦靠在几上,握紧那一副被天子故意忽略的谋逆物证,阖上眼,惨然笑了起来。
“帝君哥哥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好看。”
想到她说这话时,那一双乌溜溜的清澈眼眸,他笑得越发惨淡。
为什么,他会又一次栽在凤家女人的手里?
少年时,上林苑中,他与凤藻在花下共读,望舒姬也曾赞他“才华卓绝,令人思慕。”
只是那一回,凤藻说完了,还十分娇羞地红了脸,垂了头,犹如一朵带露的莲花,纯洁美好。不像刚才在步辇上的那一位,说了没脸没皮的话,也照样大大咧咧,面不改色。
按照东夷人遵循的风月规矩,凤藻的言行,才是对一个世家子弟,最得体的夸法。也就是那得体的一夸,引得他魂牵梦绕,寤寐思服,把淑女凤藻嵌在心里许多年。
直到去岁仲春,他在清凉殿外,听见她姐妹二人的一番对话,鸿煦才知道,他眼中的黑白从来就是颠倒的,嵌在心里的莲花不过一支带毒的箭镞,弃若敝帚的痴儿才是香醇温暖的甜酒。
痴儿想背黑锅,荀朗却不舍得,大概是怕他会危害凤翎的安全,所以故意放他进去听到了一切,挖去了他心口的毒箭。
荀朗……
好一个天下无双的青衫宰相……
毒箭挖去了,伤口却开始流血。从那天起,他就莫名恨起了荀朗。
如果不知道真相,或许,他还能怀着对凤藻的狂热爱恋,对天子的无限厌恶,在深宫不明就里地活下去。
可是如今,一手促成这段孽缘的太师大人,却牢牢霸占了那唯一一壶可以麻醉人心的甜酒,甚至隔三差五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即便他已是于飞殿里无心无情的镇宫石兽,又怎甘承受这样的寂寥?
……
“子清,你先别忙着怪我。若不是我纵着小宝瞎玩,也不能有今日的意外发现呢。”
月华初透,明轩中,天子乐呵呵大吃点心。一边不忘给廊下的毛熊小宝也扔了几块。
“发现?什么发现?”荀朗品了口茶,甚是不解。
凤翎的唇角露出狡黠的笑意。
“没什么。不过是件小事。”
荀朗知她不愿细说,便也不多问,只是淡淡一笑,朝那憨态可掬的毛熊微微抬了抬下巴,随口道,“哦,对了。听说过几天,雍州秦骏达为了恭贺皇嗣之喜,要送一只雌的来,给它配对呢。”
他说完了,发现对面的那位动物爱好者反常地没有欢喜,反而咂了咂嘴,蹙起了眉。
“小舅舅是个聪明人,送礼总能投其所好。大概也是觉得上回我给他密诏时哭得太伤心,才想要送只毛熊来给我开心的吧。他连我喜欢什么宠物都知道,真是太贴心了。东夷十六州的诸侯若都能像他一样心细如尘,我就更加不能吃喝玩乐了。”
“你喜欢什么宠物,难道还是个了不得的秘密吗?”
凤翎挑挑眉,不解地望着他。
“昨日散朝后,内阁最大的新闻就是说你喜欢它过了头,甚至认了它做‘大皇子’。”荀朗一指底下打着滚的毛熊,笑笑调侃道。
凤翎一愣,吐吐舌头,吃吃笑起来。
“太师你组的这叫什么狗屁内阁?简直就是茶馆闲谈。原来外朝的男人也和那些宫娥一样喜欢嚼舌根啊。”
“哦。你到能做得,我们到说不得吗?”
“说不得。毁谤天子是要割舌头的。”凤翎故作生气地鼓起嘴。
“那你大概要把整个朝堂上的舌头全部割下来了。”
“能炒一盘菜了。”
“能的。一半炖,一半炒。”荀朗一本正经地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就叫个‘文武并用’好了。”
“其实吧……”天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顽皮,“内阁里其他人的舌头都可以保留,有一个人的舌头,切一切就够一盘菜了。”
荀朗扯着嘴角,望着她:“你是说……光禄丞董奉孝?”
天子一拍腿,哈哈大笑。
“对对对,就是那个‘淫者爱淫’。哎哟,可把我乐死了。你听那天他读那个陈情表,我的亲娘啊,那叫一个精彩……不行了……现在想来还是笑得受不了。”
见到昏君乐不可支的样子,荀朗摇头苦笑。为大舌头的董大人非要掰扯“仁者爱人”的道理而默默“哀悼”。
凤翎又朝小宝扔了块甜糕。
“昨天整个内阁都在欢快地流传我家‘大皇子’的典故吧?”
“也没有。”
“嗯?”
“因为刚传了一会儿,便有个人听完了典故不大高兴,黑着一张脸出去了。”
“谁?”凤翎迷花眼笑,越发兴致勃勃。
荀朗故意顿了顿,微微笑着,一字一句道:“二皇子的‘生父大人’。”
天子听见“生父大人”的名头立刻变了脸,愤愤然道:“原来是那个贪杯好色的狗东西。他倒还知道回朝。为什么不在长乐坊醉死?”
荀朗一愣。
“你并未曾出宫,如何知道他……”
他本想追问,但见天子面红耳赤,气愤难平的样子,便谢谢放下了杯盏,识相地转变了话题。
“等那只毛熊王妃来了。你家大皇子可有得乐了。我只求你把它们的‘寝宫’安排得离内阁远一些,别让我总是从毛熊窝里挖你出来看奏表。”
“没问题。”凤翎得意地笑道,“我早知道你这人爱干净,嫌我邋遢。我已经问鸿煦讨了幽篁馆。等他家老娘回斋宫了,那里就是我家小宝的天下了。”
“帝君他……竟容你在文澜苑里撒野?”荀朗听了,暗暗咬牙,脸上却笑得更加和蔼。
凤翎眉飞色舞,说得更欢。
“那里最多箭竹嘛。谁曾料鸿煦这个书呆子竟是驭兽的行家,今日若不是他用竹子引开了小宝,我的腿都要被它抱断……”
天子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忙往口中塞了一块桂花糕,再不言语。
凤翎小心地望了望荀朗,见他自顾吃茶,眉眼恬淡,无事一般。
她忖了忖,终于寻到了新的话题。
“你上回说秦逸最近新讨了老婆?”
“不错,正是那个流云。”
“替我给他送一份贺礼吧。”
“已经按成例……”
“不要按成例。要按亲王娶妃之礼。”
凤翎看出了荀朗的疑惑,又朝毛熊丢了块糕,笑笑道:“秦逸是朕的亲舅舅,又要送我家小宝一个好媳妇。朕该好好感谢他才是呢。小舅舅和小舅妈收到外甥女丰厚的贺礼,一定会十分欢喜的吧?”
荀朗明白她的试探之心,便淡淡笑道。
“只怕欢喜之外更会惶恐吧。僭越的恩赏要比责罚更加吓人呢。”
“说得也是。子清,你说秦逸他……会不会收呢?”凤翎的眼中闪过一丝犀利,“‘九州赖秦侯,千里有骏达。’诸侯刺史们的赞扬,还真不是随便胡说的。”
荀朗也正了色,沉声道。
“秦骏达是当世奇才,虽然我们放出的这条活龙还没有养得全须全尾,又一直在少昊四州韬光养晦。可是主公手里的屠龙之剑,却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
“恩。”凤翎蹙着眉,自顾喃喃道,“他还没有全须全尾。那一条大恶龙却已经要醉死了……”
天子咽了口茶,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一阵最让她糟心的那桩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