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跪满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天子尴尬地咽了口口水,终于意识到自己又惹了麻烦。
被围在脂粉阵里的鸿煦,撞上凤翎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觉有些尴尬。
“帝君哥哥,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它会窜到这里来。”凤翎一脸堆笑,拱着拳头,在鼻子底下告了个饶,“我这就把它弄出去。”
天子说完,蹦哒蹦哒地进了屋,朝那只小食铁兽颇为亲热地喊了声。
“小宝乖,妈不打你了,跟妈回去吃桂花糕好不好?”
妈?!
一屋子的人都震惊得几乎要昏过去,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见证了“景朝大皇子”的“诞生”。
太祖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五百年后,这个昏君,这个不肖子孙,会把一只胖毛熊混到宗室家谱里去,一定会从高陵爬出来清理门户的吧?
皇帝陛下没有意识到“被清理”的危机,她只顾大咧咧伸手去揪“大皇子”的毛耳朵。
“大皇子”并不买它家“皇娘”的账,照样在成姬的书案底下乱钻乱滚。凤翎急于要把它弄出来,便大发龙威,恶母训“子”,忙忙踹了它一脚。这一脚踹去本是为了威吓,并没有多少力道。
“大皇子”不识好歹,还以为凤翎是在同它戏耍,便故意滚到了另一边。
“混账东西。你还敢跑?!”
凤翎气哼哼赶过去,又补踢了一脚。“小宝”见势不妙,耍起了无赖,抬起爪子一把抱住了天子的右腿。
无赖天子也遇到了克星,被这软绵绵,热乎乎一副“毛熊脚镣”拷得一筹莫展。
“你回不回去?!”凤翎蹬了几下,发现根本甩不开,越发气得咬牙切齿。
宫女们已经彻底看呆了。
她们都知道女天子怀了身孕,成姬夫人正是为此才进京朝贺的。看女帝的身形仿佛也确实有些笨重。可寻常姑娘家见到大一些的猫猫狗狗都会吓得花容失色,何况此刻的这一只,还是怪模怪样的野兽。
哦,不对,那不是野兽,而是皇帝陛下这位“熊妈”的“好儿子”。
皇帝陛下到底不是凡人,遇见这样奇葩的“儿子”,不但不怕,反而连踢带骂。如此彪悍的孕妇,她们还真没有见识过。
鸿煦无奈扶额。
怀孕又算什么,他早知道,自己娶的这个妻主,出能上阵杀敌,入能花天酒地,真如话本里的江洋大盗——“端的是一条好汉”。
宫娥侍女们全都穿得华丽雅致,色彩优美,配合着幽篁馆的雕廊画栋,构成了一副最精美的工笔仕女图。
偏偏在图的最中间,身为帝国主人的女天子,却在凶悍地驯兽,还十分随便地穿了不男不女的茶青色圆领袍,窄袖收腰,脏脏旧旧,简直就像从民俗画里走出来的贩夫走卒。
鸿煦精研书画多年,今日才算明白,“画风”不一样是件多要命的事。
他翻了翻眼,对身边的宫娥道:“你们下去吧,到前头院中采一些鲜嫩的箭竹来。”
“箭竹?!”
宫娥们不知道帝君要做什么法,又是不是能够收了这只“妖怪”,但见到他不耐烦的眼神也只得识相地退了出去。毕竟刚才的场面太过火辣直白,人家妻主忙于驯兽,哦,不,是忙于训“子”,能宽宏大量不治她们勾引老公的罪已是大幸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宫娥一哄而散,独留下天子夫妇和那只“毛熊脚镣”。
“你别再踢了,越踢它,抱得越紧。”帝君蹙着眉淡淡提议。
凤翎尴尬地望望鸿煦,发现人家已经接受了眼前的“惨况”,便也破罐子破摔,停止了挣扎,干脆坐到了满地书卷上。
“毛熊脚镣”戴得结结实实,凤翎气鼓鼓咬咬唇,安慰一边的鸿煦:“你别急。羽林已经去找驭兽人了。”
“我不急。”
鸿煦气定神闲的语调,在凤翎听来仍是那样死样怪气,不可一世。
天子已经把肠子也要悔青了,只恨自己不该贪一时之乐,松了食铁兽的锁链。
不想这小东西虽长得肥肥圆圆,爬起树来竟那样灵活,不过半刻工夫就翻过了宫墙,从凤翎日常居住的超然台逃进了鸿煦的文澜苑。
鸿煦悠悠收拾散落一地的书卷,扭头只见一人一兽,两双乌溜溜的眼睛都在偷偷打量他,那种怯生生,傻乎乎的眼神竟然一模一样。
他勾起唇角偷偷笑起来,因怕天子见了着恼,便又抬手抵在鼻子下遮掩着,假装咳嗽了一声。
凤翎被这一声咳吓得回了神,想要趁机收回脚。谁料小宝的警惕性甚高,立刻也回了神,越发死命抱住。
这一人一兽两个胖子,就在翩翩贵公子的眼底下,开始了新一轮角力。
“臭小宝!死胖子!你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圈揍得更黑。”
天子声声叫骂,抹抹鼻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与打输了架的顽童没有差别。
鸿煦实在忍不住了,也忘了斯文风度,扔了收到一半的书卷,在她身边坐下,呵呵笑起来。
凤翎有些怔愣,她还从没见过鸿煦这样恣意地欢笑。印象中,冷美人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高傲样。
儿时,她们姐妹跟着荀朗、鸿昭等一群庶出子弟,整日在山野林间瞎玩厮混,斗鸡走狗,无所不为,被大人们称为上林苑的“野娃娃”。
鸿煦却与凤和、凤藻一起,在重檐宫阙里认认真真地学习经史子集,规行矩步,一言一行无不高雅,自然不会放肆失仪。
十多年后,造化弄人,最野的凤翎竟然与最雅的鸿煦凑成了一对。婚后的帝君对着这一个痴儿,只怕连哭的心都有了,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凤翎实在不明白今日他这是怎么了?自己不过是抓了只不听话的毛熊,这事有那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