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鸿煦逼得更近。
“没有什么皇父……”凤翎不自觉退了一步,抚着肚子,讪讪低下了头,“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鸿煦停住脚步,咬着唇站定了。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护着谁呢?
只能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神官吧?
这让鸿煦更加恼怒。
天子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帝君逼到了窗边,月光通过雕花窗格撒到她惶恐的脸上。低眉顺眼的女帝,活像一个受审的囚徒。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
“哥哥何时上书?我可以配合着下几回挽留的诏命。哥哥看,留上三次,差不多了吧?如何措辞,也全凭哥哥的意思,就是骂几句也没有关……”
“陛下不用挽留,因为臣不会上书。”鸿煦笑得傲然,手却在袖间轻轻发起了颤。
“为什么!?”凤翎抬起头,惊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已经……”
帝君用那双凝冷的眼睛俯视着他的妻主,好一阵,终于成功把她看得闭上了嘴。
“本来陛下有孕,也我无关。我会询问,纯是出于好奇。你愿意躺到哪张榻上,我……”
他的脸更加苍白,定了定,发现凤翎在诧异地看他,方咬牙继续笑道,
“我才……懒得去管。难道陛下以为我是贪恋你的一身一体才来做这个帝君的吗?”
凤翎看着他骄傲的脸孔,呆了许久。终于捂着嘴,如释重负地笑道:“帝君哥哥说的是。不过是挂名夫妻,哪有那么复杂呢?我的脑袋就是不灵光。”
鸿煦愣住了。
原来,无论何时,她总是要比他更牛。
天子像个地痞似的,拍拍帝君的肩,做出一副亲切的“好兄弟”样子:“我虽可以尽量不到你眼前惹你厌烦,可让你勉强顶着这个位置终究不大妥当。哥哥你看,我想了许久才得了和离这个主意,正好《新律》颁布,我们也可以做个表率嘛。待遇什么都可以商量的,你再考虑看看?”
鸿煦死死盯着这个痴儿,努力了半天,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她当场掐死。
“我需要帝君这个位置。文澜苑……我很喜欢。也不想让母亲失望。所以……不能和离。”
“哦……是因为这个。”
凤翎笑眯眯地想,原来他是舍不得文澜苑的大房子。想来也是,他的家都被自己抄了,现在她又与人家和离,叫他住到哪里去?
皇帝陛下并不小气,她决定把文澜苑送给自己的前夫,让他继续在里头领导群贤,替国家写锦绣文章。
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个女里女气的大花园子。
鸿煦要是听到这种条件,一定会欣然接受吧?
可还没等她开口,帝君却又提出了怪问题。
“陛下,臣是当朝帝君。那请问什么是帝君呢?”
傻子莫名其妙,眨眨无知的大眼睛,呆呆望着他。
鸿煦嘴角轻扯,现出一丝苦笑。
“所谓帝君,不就是养在于飞殿里的镇宅石兽吗?不管皇帝陛下你有多可厌,我这个帝君都必需守在后宫。我的存在,就是要告诉诸侯,鸿家仍然能够奉天子以令不臣,他们不可能像百年前那样,在后宫正位上挤破头,更没有当外戚干政的机会。这,就是我替天子尽忠,为天下人效力的方式。”
凤翎听得哑口无言。原来,鸿煦的见识并不在他的兄长之下。
他虽因文弱无援,阴错阳差成了昭、朗二人塞进宫里的一个摆设。却能看出帝君这个职位,在帝国机器里的独特作用。
女帝临朝,本就是世家斗争的产物。所以外戚势力难免通过争夺后宫的至尊之位,来干预国政,最后就形成了一股重要的搅局力量,阻挠天下一统的进程。
这股力量就是东夷老百姓俗称的“后权”。
鸿家霸占帝君之位后,就把“后权”与军权合二为一,再和皇权紧紧捆绑在一起,客观上压制了天下的分裂势力。
所以,每朝天子,都需要一个姓鸿的男人放弃在前朝出仕的机会,安心留守于飞殿,做这个碌碌无为,又不可缺少的“镇宅石兽”。
只不过这一回,轮到了才名动长安的鸿远之。
“可是……太委屈你了……”凤翎轻轻叹了口气,由衷地为他惋惜,“寻常夫妻也不能容得的事,却要你忍辱……”
“委屈?景朝立国五百年。除了初代帝君能够独占后宫,又有哪一个女帝不曾豢养男宠?我才不在乎你跟谁有了孩子。”鸿煦笑得更加桀骜,他冷冷哼了一声望着窘迫的天子,“以陛下的心思,难道是想让我为此演一出争风吃醋,大闹一场吗?”
“不……不是的……我知道我不配。”
凤翎的脑袋摇得犹如拨浪鼓。
鸿煦合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嗯,你不配。可你并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于飞殿属于我这个鸿家嫡子,而你要替众世家生养他们的傀儡。这,就是天台宫多年来不曾改变的运转方式。”
凤翎抚着小腹,悲哀地望着对面陪她一起运转后宫的才子。不知道用什么话才能安慰他,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鸿煦惨然一笑,淡淡道:“陛下放心。不管皇子的生父是谁。我都会是他的嫡父。前辈帝君们能够做到的后妃之德,陛下凭什么就认为臣做不到呢?”
“帝君哥哥。”
天子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这让鸿煦有些惶惑。
“多谢你陪我坐牢。”
“坐牢?”
她望着他,目光格外坚定。
“恩。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座牢笼打碎。早晚有一天,天下再也不需要你去做一只镇宅的石兽。”
鸿煦看着对面那双明净坦诚的眼睛,只觉五味杂陈,辛酸压过了愤怒。
“你还……真敢胡说啊……”
她挠着头,傻呵呵笑起来。
他别过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生怕因此无法自拔。
“要不,我也抓几个良家妇女进宫来让你糟蹋,陪你一起坐牢好不好?凭什么只有宫外的纨绔子弟可以三妻四妾,我家帝君哥哥不该浪费了这样好的人品。”天子突发奇想,“我可以认他们做干姐妹嘛。”
鸿煦被噎得怔了半天,方强笑道:“也好啊,抓哪家姑娘来呢?哪家是活该要被咱们糟蹋的呢?
凤翎为自己的随口胡说,露出了难色。
“也不用认干姐妹了。你知道我喜欢凤藻,不如把慕容信宰了,把她弄进来吧。”
凤翎慌忙摆手。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我说过不行,她是决对不行的。”
鸿煦沉下脸,用无比鄙弃的表情,对着胡思乱想的昏君。
“那么,陛下还是少作些孽吧。臣又不是不懂道理的蛮子,完全可以守着礼法,安心‘坐牢’,可不像你,随随便便就做出了苟且……”
鸿煦猛然咬住唇,深恨自己还是说漏了嘴。
“哦……”
女帝被骂得哑口无言,只好惭愧地低下头,惨兮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