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盈地踏过铁轨,它并没有要拦着你的意思。我还想在这多待一会,不是逗留,而是想故意地错过这班列车,顺便找一个安静的草堆上再细细欣赏列车沓沓驶过。我悻悻的坐下来,故作镇定的坐在草丛上。清风抚过松林,微微拂动长直的驱干,旋即向隧洞吹去,传到另一个世界。我许久的凝望,不曾再看到列车的踪影,山谷间遥远的列车呜鸣声时有时无,愈逝愈远。
草色逐渐变得稀疏,满眼皆是午后时光褪去的颜色。天空中飘满漂白的云彩,边缘还渗出一点天空的湛蓝,没有一丝阴郁的气息,而有一种放空的恬淡。起初,周围还是病怏怏的,就当我平庸的神情快要被烘干没有一丝水分时,我突然觉得我内心深处的弦好像被一束荣光轻轻拨动。
我也未曾想过世界上最美妙的事物究竟为何物。或许是港湾黄昏时晚风吹拂的江面,我想两个人坐在这样的江面上缄默不语,应当是美好的但总会因为岁月的流逝和恋人的离开而变得黯淡或许是在一个暴雨的夜晚,找到了一间可以避雨的小屋,透过雨水斑驳的玻璃,看着窗外恍若白昼的闪烁着电火的夜空,怜悯着暴雨中令人窒息的冰冷,手中还紧握着冰水袋;也许是看到儿童的天真无暇时,头皮神经被触动发麻的感觉;又或许是在现实中看到梦中的景色,在梦中重新回到过去…
有人喜欢美景是因为视觉的震撼,或者是心灵与之共鸣并得到慰藉,我都不以为然。
直到当我抬起头回应周围明丽的光线。眼前的树将我完完全全的盖住,或者是说它占据了我内心的全部,它曼妙的身体中蒸腾这氤氲仿佛月光一样清寒,然而却丝毫看不出它任何孤傲的模样。满眼皆是烂漫的春光,我讶异这是一棵树所呈现的,如果它是一棵樱花树,落英缤纷,无声无息的凄美,那么便少了一分夏花的灿烂;如果我又刻意去渲染它的绚丽,那么便失去了秋叶的苍然,它像飘零的枫叶,又如同静默的雪花。像一棵上千岁的古树却又拥有青春的模样。没有风,甚至连微风也没有,它便静止在那儿,静默等待,当我看见它时,它便绽放出所有色彩。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物。
就是你站在它前面如同看着自己,辨不出它是如何的美丽,只知道它包含了世间所有的美丽以及你内心的模样,你站在它面前世界就剩下你和它,都在时空里静默,所有的哀愁和仰慕都化为零,片刻凝结化为永恒。不知过了有多久,云雾开始在山间弥漫开来,它渐渐消隐去到虚无之中,我便开始寻找能走的小道。一瞬间的时间我忘记了所有,又一瞬间的回光返照,我忘记了那个忘记一切的那个瞬间。从我身后萦绕的云雾中,隐约能看到闪烁的霓虹灯,那时山下的街边店铺上的,恰好在这个时候被我督见。清晨,它们还未来的及熄灭。
我凝神思索,我是在哪儿度过夜晚来到黎明。四下一片迷蒙,我找到了一条通往光亮地带的小径,这条小路上湿湿滑滑的,刚刚被露水侵染着,还有些细碎的石子和玻璃渣。我的身体轻盈得像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睡衣在雾霭中,一摇一摆如同一只梦游的鱼。
乳白色的雾霭渐渐飘到我头顶上方几米的高处,我终于看清了这在远处看似如白霜的底面,并不是真的洁白无瑕,随着水雾的淡去地面上显露出了和小径一样的碎石子和玻璃渣,杂木林和山脉的棱线一点点的显露出来,空气变得潮乎乎,凉丝丝的。我以为在这静谧的小山冈上只有泛着湛蓝天空的云彩低压压的抵触着树林,可不一会就听到了两个中年人欢快的笑声,我沿着他们的声音看到了他们手中的线,紧接着就望见在风中噼啪鼓动的风筝,这两只风筝时而隐没在云中,显得煞是可爱。我这么看了一会天空,不仅仅是在欣赏那两只快要断线的风筝。
我踩着散落在地面上春末夏至死去的知了干壳,走在这看似鲜有人至的寂静山林,时而抬头仰望树梢间的天空。太阳已经升起,道路两边的电线杆依稀可见,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在这儿踱步,目光游移地沉思着什么。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熟悉的街道。通向远方的火车还要从这里的岔道横穿,街衢旁的橱窗七横八竖,还有流落街头的发廊和公交站台每一个地方都熙熙攘攘的,人们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才不会害怕交错的目光。可总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因为害怕落入俗套而落得狼狈。这个世界充满了奇妙的色彩,也会让我们与幸运不期而遇,但当你开始排斥外界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将与好运无缘。
我发现这里有一座钟楼,里面是一只倒走的时钟。
时间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整条街的光影在一次回眸中回到了往昔岁月里那些早已忘却的夜晚里。雨云趁着黄昏悄悄地溜过来,先是试探性的“啪嗒啪嗒”,之后就无情地倾盆而下。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瞅准一处三轮车挡板就钻进去,双手抱着头,恐惧的望着外面惊慌失措的大人们,如同回想起她童年时离家出走淋的那场痛彻心扉的暴雨;我的小妹妹才一岁多一点,静静地躺在三轮车下的红色大盆里,冬被和生命伊始的风雨声裹挟着她,她忘记了哭泣。而幼小的我直到这一天才醒悟这段生活并不是来旅游或者是什么有恃无恐的梦,一脸鄙夷望着这残酷现实,但一个年轻的母亲本能地抱起这个小孩奔跑着去寻找一处避雨的小屋。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年轻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在黑夜里疾驰,陌生的城市有无数灯火阑珊的路口,凄凉的夜色呼啸的汽车也许让他感到寂寞,但这也是他要一个人面对的,未来的无尽空虚。
这条街令我神往之处就在于它不断向未来变化,又始终抹不掉过去的痕迹,像一条时光隧道,我们在其中穿梭,忘记往昔的荒凉,伸手去触碰虚幻的未来。我多么希望千般荒凉都能寄存在每一个醒来即忘的梦中,梦里的荒凉和美好是同一件事。这条街上很多以前暗恋过的女生,喜爱的老师,怀念的亲人,亲密的朋友,然而它们都随着街道的消失而走远,虽然迷失的人迷失了,但我相信会再相逢。这条街很漫长,我曾幻想一条公交线路由始至终贯穿它。
满街脚步突然静了,满街柏树突然没有踪影。我又走到山间小路上,猛然发现身后是原来的山林,这条街竟然是我梦游的幻象。我并不觉得诡异,只是有些伤感。我伸出手想抓住一缕空气,在我朦胧的泪眼中,这一切都跑的太快,但我捡到了风筝的碎片,是两位中年人所无法挽留的东西——青春,我可能彻头彻尾地醒悟了。幽幽小径又变得萋芜,下起了平静的小雨,除了看见落在地面上的水花,其他完全感受不到。
不远处有一家医院很是气派,我进去应该就能走下山。我大口的呼吸向来讨厌的医院里静穆的福尔马林气味,这里有一群忙碌的护士,初生的婴儿以及痊愈的病人,就像学飞前的鸟和春日的羔羊。我按下下楼的电梯,超重的引力感和踏实的着陆感裹挟着我。
走出医院大楼的大门,对面就是那座楼,有着光亮的走廊,那就是我离开的地方。我冲向那个五楼的走廊,里面还是那么多亲切的同学,走廊外一片静谧的夜色。我想起我曾经的病态,现在几疑是幸福的,因为我仿佛又听到远方的风和火车鸣笛的呼唤,而我知道那里其实并没有真实的铁轨。但我这次一定要奔跑去那里,拉着我爱的人,跳得高高的,去往新世界。
这时,我醒了,这是场梦,而一开始我就知道是场梦。我推开清晨的窗户,窗外春光旖旎,其实与梦境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