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就剩三亩地了!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三亩地可不够吃用!且他家文人多迂腐,不事生产,又鄙视商人,因此家中光景实在艰难,远非旁人所看到的。
“他家无房无地,又不事经营,我家过去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还不如留我在家帮忙干活,一年到头你和爹也轻省不少。”
罗母纠结了:“李家大郎可是秀才老爷了,以后就是官家。能帮你弟弟们的地方多着呢。”
罗二丫见罗母还揪着这茬不放,不耐烦了:“考举人难考的很呢,全镇也不见谁考上了!他李贤仁也不见得考得上。而且,他拿什么当盘缠?你也说了李家条件好,什么样的闺女讨不到,非得扒着我?还不是你绣活好,一年光绣品一样就收入不少。我习得你真传,织布神速,他家恐怕就指望咱家给他当牛做马哪!”
“胡说什么!李家书香门第,家风严谨,可不能如此无赖,你休要胡咧咧,当心外人听到。”
“反正我就不嫁他!我还小呢,再过几年嫁人也不迟。大弟小弟聪慧异常,再过几年准能考上秀才,到时候我就是秀才姐姐了,身价倍增。到时候什么好亲事找不着?那时候您才享福呢。”
“呸,死丫头,就你胡咧咧。”话是这么说,罗母到底高兴了。说儿子出息比说什么都管用。罗二丫也不是信口开河,几年后罗耀杰那小子真可以考上秀才的,还是廪生呢。
“娘,我不嫁他好不好嘛?”难得撒娇耍无赖,罗母也颇为受用,但还是没有松口。照罗母看,女儿说的话都是没影儿的事,而李家这是实打实的便宜。
“娘,以后我一定找个好的,比李家还好。到时候每换季就给娘亲爹爹还有弟弟们买新衣服,新鞋子。还给家里翻新房,供弟弟们念书考科举。好不好嘛,娘亲。”
声音嗲的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罗母却听得笑容满面。原来母亲好这口啊,活了两辈子罗二丫才第一次发现。
“好,就依你。你个死妮子。到时候嫁不好可别赖老娘我啊。”
“哪能啊,娘亲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女儿不会赖你的。”
罗母看着眉眼盈盈的罗二丫,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丫头长得这般好看。可惜转眼想到早亡的婆婆,笑容满面的脸蓦地拉下。
“你个死丫头片子给老娘下套啊?老娘差点上了你的当了!这门亲事就定下了,不许再出幺蛾子,不然老娘扒了你的皮!”
见罗母转瞬变脸,那眼神忿恨,龇牙咧嘴,仿佛眼前之人不是她女儿,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罗二丫怅然,胸臆间熊熊燃烧的斗志顷刻间消弭殆尽。不该奢望的,父亲母亲从不曾疼过自己。挽着罗母的手缓缓放下。
世道艰难,于女子更加艰难。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死从子。无子只能依附族中叔伯。要强的,自立女户,也是受尽世人白眼欺凌,凄惨度日。
屋外旭日融融,她却遍体寒凉,难道注定逃不掉吗?从未有过的颓废想法袭击她,淹没她,令她恐慌、无助,想逃,却无路可逃。
堂屋中,罗母和郝媒婆正手拉手亲亲热热商量彩礼等事。李家也紧锣密鼓筹备婚事。而村中少女间却慢慢流出罗二丫不嫁李贤仁的言说,继而村中妇人亦听闻一二,最后连小童老头都对此事略有耳闻。
村头大榕树下,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婆子们更是津津乐道。原来罗家姑娘看不上李家小子啊。
李奶奶听一帮老婆子大嘴媳妇嘲弄自家孙儿,气得与人争论,奈何敌众我寡,只得回家和家人讨对策。
“大儿媳妇,仁儿和罗家二姑娘的亲事可谈妥了?”
“自然是谈妥了,母亲大人何来此问?”
“哎,还不是村中的长舌妇们,说罗家姑娘看不上咱家仁儿,拒和咱家结亲!”
“母亲休气,她们只是愿望落空,嫉妒罢了。到咱家仁儿高马迎新娘的时候,她们自然不会多说了。”
“我这不是气不过嘛,凭啥说那罗家姑娘看不上咱家仁儿的?咱家仁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想娶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她罗家二丫除去那一张脸还能看,身子干瘪定不好生养,没得耽误我抱曾孙。”
李母好容易把李奶奶哄去休息,却记恨上罗二丫了。她儿子千好万好,只有她儿子挑剔别人,万没有别人嫌弃儿子的道理。从袖袋中抽出罗母托郝媒婆捎来的荷包,眼中精光闪过。唤来三叔小儿,拿糖哄他,让他拿这荷包去村中玩耍。
才小半会儿,村中的言论又大反转。竟是罗家二丫暗中思慕李秀才多年,以相赠荷包为据。众人哗然,就说没道理一个黄毛丫头连秀才老爷也看不上的。
罗彩月哭哭啼啼指责罗二丫:“你们早已私相授受,为何编谎骗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送人荷包,也不喜李贤仁。”
“我都看到了,你还不承认!我再也不信你了。”
罗二丫抬脚步高堂:“母亲,为何污女儿清白?”
罗母斜眼:“你们青梅竹马,长大互结良缘,别人只会说这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哪里是毁你清誉?”
“母亲,我誓不嫁李贤仁。若母亲硬要我嫁,那就抬我的尸体去吧。”
“你个死妮子竟敢威胁我?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啊?看老娘不打死你!”罗母抄起扁担就往罗二丫身上拍。罗二丫也不似往常躲闪,一下一下挨着,身上有多痛,心里就有多痛。
大婚在即,罗母也不敢把罗二丫打坏了。敲了十几棍,骂骂咧咧推她进织房,还有几天才出门子,还能给家里织几匹布,赚几文钱。李家给的彩礼忒薄,让她觉得自己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