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说?”黄昏时分,东远印刷厂偏房内,愚公微驼着背,双臂交叉撑在用来堆打印纸的大铁桌的边沿,脸色阴郁。他间或咂摸两下嘴,因为嗓子眼儿实在燥得厉害,但他今天压根儿就没带茶具来。
他的目光掠过空荡荡的桌面,扫向铁桌的对侧:简爱、刑天、白蛇、卓吾并排挤成个“一”字,保持着各自的坐姿,却都把脸往下偏,尽量避免正视愚公的眼睛。愚公这简单的三个字出口后,他们的沉默仍持续了至少一分钟。
但丁坐在他们的斜侧,与他们以及愚公分别呈45°夹角,这并非由于他们那一排挤不下了。但丁手里攥着一支笔,面前摊开一个硬皮本,新的一页上已经标注了今天的日期。位于愚公与其他四位“同事”之间,他内心比他们都要紧张,按照愚公的安排,他将在硬皮本上写下接下来的谈话,而他很担心其中的哪句话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两只眼珠左右转来转去。
“愚公,北京这边儿的事儿,主要怪我。”刑天一直在抠裤兜儿里的烟盒,却没有摸出一根来抽,瞅着身边几个岁数在他之下的同事依旧无言,便仰起脸道,“是我教简爱把这事儿压……压到这么晚。”
愚公眨眨眼,示意他说下去。“但我可不是想瞒报躲避责任,我还不知道官场儿那一套在咱们这儿行不通吗?”“要是你们及时报告,责任小得多,而且不是主要的。”愚公的脸色毫无变化,口吻却颇为恳切,“我相信你们原本打算在我们和放火的飞贼老大交手的第二天把联系不上卓吾的消息告诉我,那就说说干嘛拖了这么多天。刑天、简爱,对于行动期间成员失去联系的情况,小组是预备了一套措施的,你们两个加入小组的时间不短了,都知道的,对吧?”
刑天瞟了瞟简爱和卓吾,道:“当时我觉得,卓吾不是要当逃兵,更不会当叛徒,待在北京的话也出不了什么事儿,联系不上他,应该是他自个儿需要……调整一下儿。这个调整是……心理上的。”“说具体些,调整什么?”愚公看见卓吾仍颔首不语,便追问刑天。“先是那个外国女人贩子,接着是壁虎帮,他一个小伙子,进了小组以后才办了两件儿案子……哎不,两次行动,就连着赶上两场大仗,都是拼了命打得那么狠。换成个刚出警校的生瓜蛋子,没见过流血的,上街巡逻连碰两回这种场面,心里恐怕也承受不住。所以那会儿我猜,卓吾是想一个人儿清静一阵儿,然后打起精神来。其实……到现在,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再怎么说,我也犯了小组的纪律,处分我,我没意见。”
刑天说完,不等愚公表态,白蛇也说:“在大羊屯,是我错了,是我瞒报的。要处分就处分我吧。”她略显激动:“实际上,那天那辆进村的依维柯被砸也是他看见的,然后我遇见他,他告诉了我。怕你们知道他来了,我才说是我看见的……”“干嘛怕我知道他来了?”愚公猝然问道。
白蛇顿时语塞,脸色煞白,抱歉地瞥了瞥卓吾,见卓吾看也不看自己,赶忙又说道:“这还用问吗?他这不是没……他来……来帮忙不是没和你请示吗?可他帮了好多忙呢!他抓住那个带头砸车的人,问出是常金柱家雇他们拦住车里那帮城里人,不让他们去给老九帮忙。还有,是他帮我翻进村委会大院,就是摸进老九的办公室盖章的那天晚上,不是他托着我,就我这腿,根本跨不过那么高的墙啊。另外,在失火现场他打那个飞贼,也救了我一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