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在农民街每天大量喝酒,吞服敌敌畏,盘桓了几天,从此消失,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继续沿铁路线流浪。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一心向死的人,用酒精和毒药慢慢消耗着自己的生命,直到多年后还清楚记得他的样子,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反复猜测,是何种程度的爱和恨,逼迫得他万念俱灰,竟然以的痛苦来减轻精神上的巨大伤害?
他的出现,强烈的震撼着我,就像姐姐的车间主任在家乡游泳时意外溺亡震撼着我一样,直到许多年后,那几个幽暗的夜晚,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那浓浓的酒味和敌敌畏气味,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原本,我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在确信他离开农民街的那天,深夜里伏在床上,挂念着陌生的他,也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也许他很快会死去,然而他的死,却拯救了一个活着的人,令我心碎,让我扼腕叹息,迫使我站上一种新的高度来正视生命,看重生命,因此更看重刘玉芳,看重我们的孩子,我们这个小家,并不断的拿他和自己对比:其实我有工作,有家庭,如愿得到一个健康乖巧的女儿,虽然日子平平淡淡,我却很幸福,假如刘玉芳和刘俊浩之间真有一腿,只要她能收心,我就该原谅,保住来之不易的幸福,避免走上和他同样的路。(怎么说好呢,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我不会拿出一套假大空的道德说说来面对我所尊重的读者的)
流浪汉消失后的一段日子,我沉浸在难言的哀伤之中,不再因为对刘玉芳的猜疑,以一种冷暴力莫名其妙的折磨她和两个孩子。
也许是见我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刘玉芳不再随意克扣伙食,超级大床上,我们两口子“做事情”做得更勤了,甚至好几次把两个孩子弄醒。
也不知为何,她表现得越来越主动,越来越有激情,我更主动,竭尽一个丈夫的温柔和体贴,彼此传递出的身体和语言信号相互作用,迫使的峰值不断攀升,达到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度,就算恋爱期间,也未曾这般的火热过。
就在我们全身心投入之时,她突然情不自禁的表现出往常从没有过的身体习惯。
由此,疑云再次从我心中升起:莫非她从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得到了某种全新体验,才不自觉的冒出这些习惯?
于是,家中安宁了一个多月,我体内隐藏着的毒药又开始发作,明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突然打骂孩子,甩东西,或是当她关上铺子门清理一天的收入正在眉开眼笑时,我突然阴阴的说道:钱再多又有什么用。然后转身离去,让她吃力的抱着丹丹上楼睡觉。
我几乎要精神崩溃,怨毒之气无法排解时,只好拿自己和那位陌生流浪汉相比,也许正是他继续拯救着我。
2005年。
往往,刘俊浩的身影在街对面晃来晃去,成了我歇斯底里发作的主要诱因,只要他存在着,我在农民街的日子就不会安宁。
每当见到他在自家铺子里手舞足蹈的对几位留守妇人发表着关于男人女人的说说,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他和刘玉芳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激情缠绵的画面,并联想他是怎样装扮成超级情圣的样子,以及刘玉芳则勾起下巴仰视他,脸上是怎样流露出一种顶礼膜拜之色的。
甚至,我还联想着当时房间里那种作死的节奏,那种急促的喘息之声,那些浓浓的气味。一旦见到他,由他而产生联想,我就变得无法自控。
于是每次见到他,仿佛见到了一只巨大的绿苍蝇,只要他还活在世上,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于是我恨不得他立即从地球上消失,随时虚拟着让他人间蒸发的计划。
白日不停的虚拟计划,深深映在心中,仿佛亲历了一般,到夜里成了噩梦的根源。
这段日子,我经常重复着情节几乎雷同的梦。明明身在农民街,一切平静如常,某日身边突然某个人对我说:林伟,你牵扯到一件小案子,警察很快会来找上门来,不过,你过去的事情可能露馅了,警察肯定会旁敲侧击的,假如在审讯中不能自圆其说,你就没命了。听了此言,恍惚间,过去的一桩杀人罪案从记忆深处浮现而出,于是拔腿就逃,翻山越岭,背井离乡,从此不敢再回家乡。
有这只巨型绿苍蝇生活在街对面,他一日不走,我一日不得安宁。
有时我无奈的想,他不走,一直碍眼,我何不主动搬家呢。
俗话说物离乡贵,在家乡不值钱的土特产,运出去就值钱了,而人离乡贱,无论是谁,无论身份高低,泡在农民街的老茶馆里,都会受到尊重,然而挪了窝,到外面的世界去,人与人之间极其陌生,当然失去了乡里乡亲之间的温馨之感,于是在我们这片古老的农耕腹地,除非为了生计,迫不得已,许多人老死也不肯挪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