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破涕为笑:“你还是个孩子。”
拂云在天空里大呼:“我也是哩,我也是哩。”
道人佯怒道:“这惫赖!不在下面听讲,偏要在上面听吗?”
孤直问:“在上面也能听到?我几乎看不见他哩。”
道人道:“自有这竹子连着上下两端哩。且这竹子中空,咱们若在上面敲个窟窿,说不定还能听见月亮的声音。”
劲节忙道:“敲不得,敲不得。”
杏仙问:“月亮也有声音吗?”
“那是自然,月亮上也住着人哩。”道人看着月亮。
“便是仙人吗?”
“什么仙人?也不过是众生芸芸。”
拂云道:“且让我登上月亮去,好与他们相会。”
”月中人在做什么?“
”你看到得月亮便是月亮上的白日了,若是白日,自然也是男耕女织,消磨时日。“
杏仙道:“月中人可也有这样的夜晚,并且有自己的月亮吗?”
“那是自然,月中人的月亮上也住着人哩。”
“不会就是我们吧?”
“你真聪明。”
“月中人可也有自己的诗篇吗?”
“诗在一切时间,一切地点,诗穿梭整个寰宇,诗渗透寰宇中的每个毫微。”
“没有人的地方也有诗吗?”
“诗在那里等着。”
“等什么?”
“等人来。等人发现,等人书写,等人传颂,等人在月下吟唱,并且为它着迷。”
“如果一直等不到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
“她也在等你吗?”
道人一怔:“谁知道?”
杏仙蹙眉道:“也许她一直在等你,如同她存在于你的幻想之中,你也一定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吧?从此为你相思,为你消瘦,也为你哭红了眼睛。想念你叫什么名字,想念你住在哪里,想念你的故友亲朋。可是你迟迟不来,她就在等待中渐渐老去。可是你说,爱你的心也会老去吗?你说,诗也会老去吗?”
“谁知道?”
“某个时候,她甚至以为已经找到你了,可是你们都太蠢了,夜夜相思的人相见却不相识了,又太软弱了,夜夜相思的人相见却不敢相认了。”
“谁知道?”
“可是你看,诗却更加勇敢,诗从不退缩!”
拂云在天上喊:“凌空,你靠得我越来越近啦!快把你的脏手拿开,它又挠着我啦,有点痒。”
坐在地上的凌空似乎还在沉睡,拂云顶上的稀疏的桧树枝叶却颤抖着,一点点地向两边展开,从竹竿旁边绕过了。
拂云则攀着竹竿继续向上,向上,终于来到了竹竿顶端,拂云一手握着竹子梢头,一边在风里晃荡,仿佛自己没有一点儿重量。
“云中君!”拂云冲着天空大喊。
道人失笑:“这惫赖,你才是云中君哩。”
可是在很久以前,当拂云还是个猴子,或者还是个孩子,或者还介于猴子与孩子之间时,他也曾爬到竹子梢头,那时却兴奋又害怕着,被向上的本能与向下的恐惧折磨着。
尤其害怕风雨,总是在风雨中抱紧自己的根部,害怕雷电,总是在雷电中抱紧自己的头颅。
“你在害怕什么?”道人问。
“好可怕,好可怕,你就不怕么?”拂云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好像身旁的那枚叶子。
“我却不怕哩。其实这风也惧我,雨也怕我,雷见了我要躲,电见了我要逃哩。”
拂云便求恳道:“那就让它们躲开些吧,我虽然热爱天空,却受不过电光雷火。它们烧得我好疼,好疼!”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拂云把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好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
“可我听说求人不如求己哩——”
拂云便绝望道:“好可怜,好可怜,没有人能帮助我。”
道人叹息一声,随之把一指指向天空,喝道:“滚开吧!”
那风雨雷电遂一息而散,星河漫过夜空。
拂云乃作歌曰:“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1】
道人乃大笑道:“云中君!”
杏仙道:”哪怕永远也等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