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深夜里,就算偶尔被巡警的马蹄声惊醒,街坊们也是有口无心地报怨几句,然后就继续安然入睡。
但白天刚换防回来,深夜又出城,镇震营这样的异常举动还是让城西许多街坊家里的油灯都亮了起来。
不少人探出了头,或窃窃私语,或独自猜测,后来看到军列越来越长,竟像是全部镇震营都出动了,便渐渐有人出了门,拥簇在街道两侧。
不知谁听到了消息,说是西羌人攻破了飞仙关,于是挤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又间有声音吼着要杀光西羌人,于是人群便涌动了。
不断有人挤到军列两侧,随军而行,无论军卒如何劝说、斥责,竟是不听,后来竟有千人之众。
不少人边走还边挥舞着手里的柳刀,大叫着终于有机会可以杀西羌人了,一脸雄赳赳气昂昂的豪迈。
一名领十看着身边一位单衣中年男子,忍不住劝道:“大叔,这大雪天的你不冷啊?赶紧回吧,打仗有我们呢。”
单衣男子嘿嘿一笑,道:“终于盼着这一天了,我心里正热着呢!我若不亲手杀几个西羌狗,那才会感觉冷!”
领十无奈,将情况汇报了上去。
最终消息传到蒋仁品耳里,他没假思索便下了和那名领十相似的命令,意思是街坊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打仗是军人的事情,大家都散了吧,回了吧。
但新的消息很快又报上来,说是民众激昂,非要亲自杀西羌人,又说他们保证尽量离军队远些,不会妨碍他们行军。
蒋仁品皱眉想了半晌,终是默许。
急行七八里,蒋仁品远远见着一片火光迎面而来,但此处并不开阔,不能摆开布阵,弓箭阵先行阻击的战术也不能使用,他只得令传两千赤乌神骑列阵前方,后方大军则摆出最简单的冲锋阵型,只等赤乌神骑开道,便全力掩杀过去。
火光很快就到了眼前,却是镇离营溃部。
蒋仁品皱眉道:“王朝神镇营,何时成了这幅模样?孔老焉儿真是把王朝人的脸都丢尽了!”又沉声向身侧校督下令:“让出道来让镇离营撤退,但须从城外绕行,不得入城、惊扰了百姓!”
令传下去,镇离营溃兵也涌到了,不少军卒奔袭数十里,早有些疲惫,更生出了前路未卜的担忧,此时见着镇震营,顿时像见了亲人一样,哇哇叫着就扑了过来。
场面一度混乱。
蒋仁品喝令镇震营军卒维持引导,两千赤乌神骑岿然不动,当作了分流石,好不容易才将镇离营稳住。
片刻后,越来越多的镇离营军卒因为不再担忧,而羞惭之情便油然生起,闷头听着镇离营引导,开始有序后撤。
数万人的后撤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蒋仁品紧皱眉头,略估着人数,后见差不多已撤了四万余镇离营军卒,才暗暗松了口气。
而他回头一瞧,却又差点发起火来。
原来混乱之中,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民众,竟混杂在赤乌神骑当中去了,火光之下人头绰绰,竟是不知其数。
他强忍怒火,大声道:“各位乡亲,各位街坊,打仗并非儿戏,请速速离开军阵!”
近处一名单衣中年男子走上前来,道:“蒋神将,我等是卓家护卫,平时也练得一些身手,此时正是为国尽力的时候,还请您允许我等随军杀敌。”
蒋仁品微怔,旋即坚定说道:“西蜀卓家我自然知晓,你们的身手我也不怀疑,但这毕竟是打仗,与你们看家卫院绝非一回事……”
单衣男子抱拳道:“还请蒋神将成全!”此话一落,至少有数百道声音同时响起:“请蒋神将成全!”
若是平时,倘或有人这样擅入军阵而不听招呼,慈目善目的蒋仁品一定会轻言细语地果断动用军法,但此时危急,他不想再生乱子,只得再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们杀敌,但请你们速速撤出军阵。”
单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看向蒋仁品身后,道:“可能来不及了。”
蒋仁品回头一看,暗道果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