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给胡安北回了一封信。信里,我将能考证出的,关于和珅与京剧间的关系,一一列了出来。比如,和珅与徽班背后几大徽商的关系,还有和珅掌管内务府时,征调徽班进宫给乾隆助兴解闷的记载,特别注明了,和珅本身也是个票友儿,而且京剧的造诣还很高,曾经几次在乾隆面前表演过,得到过乾隆的称赞。
但徽班进京给乾隆庆寿这件事是否是和珅一手促成,史料上没有提及。但和珅那一年已是权倾天下,对阿谀皇帝这件事无所不用其极。即便不是他的授意,他也一定是个知情者。
接下来,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为什么想到了研究和珅?还有当年我们闲聊时,说到了景山,这两年留心关注了一下,有了一些新的发现,约他有时间一聚,可以详细聊聊。
信的最后,我问起了他嗓子的情况,祝愿他早日康复,早日登台。
那一次,我的信石沉大海。每一次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翻翻信箱,但没有收到胡安北的回信。我曾经给他的剧团打了个电话,他没在团里。团里的同事说他去安徽出差,要几周后才能回来。我等不及他返回,就又要离开。
也许是机缘巧合,但更可能是命中注定。那一年的夏天,我和曹队一行人去河南,查一桩盗墓贼离奇惨死的案子,秋天时往北京返。路过安阳时,我忽然想到安阳南面有个叫羑里的地方,传说当年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在那里,而根据先天八卦推演出六十四卦,写出了影响后世数千年的《易经》。这个地方一定是要去看一看的。
从市区往南,开车不到半小时。我们到了羑里的文王庙,文王庙的主体建筑是北宋年间修的,后来几经战火,又几经重建,现在已是破败不堪。不巧的是里面正在重修,我们匆匆看了当年囚禁文王的演易台,其实也只剩了两米多高的一个土丘。上面荒草丛生,立了一些木质栏杆,哪里还看得出原来的样子。土台四周已经堆了大量的施工建材,据说要重修文王庙,是安阳重点的旅游项目。我心里在想,恐怕新建筑一起,以后更难寻到旧城的风韵了。
施工现场,灰尘满天。对这些人文景点,曹队没有一点兴趣,见进出的施工车辆越来越多,便拉着我匆匆离开。出了文王庙,便是一条狭长的老街。老街两侧的建筑同样破烂,但依稀还是百多年前的样子。很多房屋的矮门前都挂着黄色的布幡,显然多少年没有清洗,沾满油污,但隐约能看出上面绣着八卦的图形。
曹队没明白这布幡代表着什么,向近处屋里张望了一下。屋里阴暗潮湿,隐约能看到屋子正中摆了个小桌,桌上铺着红毯,上面摆着签筒、罗盘和几册书,一个身材消瘦,蓄着长须的中年人,低着头坐在桌子后面,似乎是倚着藤椅睡着了。
“算命的?我还以为里面有什么玄机,老常你是不信这些的,走走走。”曹队拉着我便往前走。
“两位即来文王故里,何不占卜两卦?”屋里那中年人抬起头,说了一声。虽然屋里光线黯淡,但我隐约还是看到他双目深陷,是个盲人。
“客自南来,却要北归,相逢随缘,两位进来喝杯茶吧?”那算命的紧跟着又说了一句。曹队听了一愣,显然对算命的能说出我们从哪来,往哪去很是惊讶。我却知道,算命者未必都是周易的高手,但一定是察言观色的行家。按行里的说法,这叫一探石。那句话其实就是句套话,算命的根据客人的穿着打扮,携带的物件,和人本身不自然流露出的一些口音细节,来推断对方的身份特点,选择一句套话。
而那句话本身,可以从多个方面去理解,说白了就是撞大运,装上了,客人自然觉得他未卜先知,没撞上,客人也只是觉得算命的有意拽文卖弄,并不会往心里去。曹队显然没遇到过算命的高手,一句话就把他唬住了。看来,那算命的未必是真瞎。
我摇摇头,拽了拽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红楼旧梦安在?绿柳桃花新枝。莫问山中何事,一别三两故人。惑非能解,缘到自显。”算命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在身后再次响起。而这一次,愣住的换成了我。
红楼旧梦安在?这确是我最近百思不得其解的心结,胡安北,找不到的失传唱腔,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那个阴暗的小屋里,也许真藏着故事的答案。
算命的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坐的端端正正。他让我先去旁边的里间屋休息一下,让曹队坐到桌前的小方凳上。里间屋只有五平米左右,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双人沙发,别无他物。小屋没有门,和外面用个深蓝色的粗布门帘相隔,我完全能听到外屋两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