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程曼琳和张震霆的戏全部拍完了,林制片就请了全剧组的人在东来顺大吃了一顿。那一天,借着喝酒,我把高主编的事告诉了林制片,不出我的所料,林制片非常兴奋,让我一定约上高主编节后详谈。那一天大家喝的都有点多,最让我惊讶的是平时沉默寡言的吴摄影,不知哪来的兴致,用长篇大论的方式总结了一遍拍摄过程,把这部电影拔高到了中国惊悚电影划时代的高度。
他还拿过摄影机,非要每个人都拍一段专访,留作纪念,小叶被安排为访谈记者,每个人都很正式的坐在摄影机前侃侃而谈。拍摄的时候,程曼琳转过脸来看看我,我朝她点点头,这一幕我们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程曼琳执意要留在北京过年,我们都拗不过她,只好让她留下,她却找制片主任要了红楼的钥匙,大年三十的晚上,她喊来了曾茜、曹队和小叶。我们把红楼的壁炉点上,准备了一桌子菜。程曼琳却把一整瓶的好酒,恭恭敬敬地洒在了大厅的地板上,一时间红楼里香气四溢。她又拿出春联和福字,认认真真的贴在了宽大的木门上。
她边贴着春联,边小声对我说,她身上的小鬼走了,就在最后一场戏的时候,他也许更喜欢存在于一出永远也演不完的戏里。那一晚的红楼在密集的鞭炮声中,终于有了家的模样。
时间过得很快,大约一年后,电影终于公映了。我在那个春节后在湖南呆了一阵,和剧组的人失去了联系。首映的第一场,我刚好回到北京,接到了林制片的邀请,坐在了第一排,这时我才发现,红楼剧组的所有人几乎都到了,但我却没有看到程曼琳。林制片告诉我,程曼琳拍完这部戏,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她毅然决然的退出了电影圈,大约半年前结婚了,估计现在正在澳洲渡蜜月。所有人都认为程曼琳是因为家庭而放弃了事业,这种情况在圈子里并不罕见,只有林制片知道肯定还有隐情。
来北京参加首映的时候,林制片给程曼琳打了电话,邀请她参加时,又重提了旧事,问程曼琳是不是因为在红楼拍戏时遇到了什么,才做了息影的决定。程曼琳笑着告诉他,不是,她只是觉得,对她而言,一辈子演一部好电影就足够了。
我忽然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不经意的问了林制片一句,那个写完剧本就自杀了的作家叫什么?林制片挠着脑袋想了想,告诉我他好像姓段。
没容我细想,旁边忽然伸过了一双大手,一把攥住了我。我扭头看去,原来是高主编,在他左一声右一声的致谢后,我才知道,杂志社和香港电影公司的合作半年多以前谈成了。新的电影杂志已经上市了两期,不但销量喜人,还得到了部里的高度赞扬,现在正筹备着香港电影周的事,忙的不亦乐乎。他还告诉我,电影在威尼斯电影节作为首映影片放映,得到了广泛的好评,吴导拿了个新锐导演奖,小叶得了个最佳女配角提名,可惜程曼琳没什么斩获。我心想,如果那小鬼还在程曼琳身上,她会不会抱个影后回来呢?
这个时候,电影开始了。我这才发现,在电影院里看到的,与在片场看到的竟是如此的不同。电影有一种淡淡的青色的色调,有点朦胧,又有点神秘,但镜头一转到红楼里面,马上变得色彩饱和。在有众多人物的场景里,往往是一个长镜头,而在只有一个人物时,镜头又切换得很快,这种对比,即让观众很快的融入故事,又让人始终觉得有一双看不到的眼睛在注视你。这种效果让我不得不赞叹吴摄影调度镜头的功力。
随着电影的推进,影院里不时传来女士的惊叫声,而吴导的功力这时表现得淋漓尽致,每一个情节的设定,每一句对白的铺垫,每一个镜头后隐藏的悬疑,让观众深深置身其中,难以自拔,连我这样已经知道了情节的观众,手心里依旧是一片冷汗。演员们的表演情感充沛,震撼人心,电影最后悲壮的结局更是让人唏嘘不已。当片尾的字幕打出时,电影院里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观众们纷纷起立致意。
当我不经意地回头看向观众们时,忽然在电影院最后排的通道处,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我非常的熟悉,身材窈窕,气质卓然,是程曼琳,而她身旁站的是个个子不高,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最特别的是他嘴上好像叼着个烟斗。这时影院里的灯光还没有亮起,我看的并不十分真切。
我急忙站起身,向后排走去,这时头顶的灯光瞬间亮了,我的眼前一花,下意识的停下步子,当眼睛适应了光亮时,通道里已经没有了程曼琳和那个男人的身影。
我追出了电影院大门,才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大片的雪花,漫天舞动,远近的树木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积雪,就像一年前红楼那个春节前夜一样。
(梦中鉴中水中,皆有天地存焉。欲去梦天地者寝不寐,欲去鉴天地者形不照,欲去水天地者盎不汲。彼之有无,在此不在彼。是以圣人不去天地去识。--《关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