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不假思索恶意问道:“杨老师,你知道张大文是怎么死的吗?现在有人风传。”
羊毛警觉起来,问:“什么风传?”
我说:“他在角楼前的凉亭那里……一个女的……”
“什么?!”羊毛失神了片刻,看看窗外那凉亭。
“那凉亭里面,有一个女的。她害死了张大文。”我恶意地说着。向这个道貌岸然、春风得意的书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一个秘密在我心里压抑太久了,我必须找一种方式把它发泄出来。
没想到羊毛噌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无稽之谈!无稽之谈!荒谬!荒谬!”
看到他那失态的样子,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但我还是有了一种报复的快乐:“我,我也不知道,我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谁说的给我叫他来,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不负责任到极点!”羊毛恨恨地说着,看了我一眼,突然又显出了一丝虚弱;“走吧,以后不要听人乱说。”
我暗自得意地走开。出门时,看见羊毛怔怔地看着窗外那凉亭。
路上,我回味着羊毛刚才的神态举动,越想越不对劲。他干吗那么失态?就算他在马列主义,也不至于反应得如此强烈。何况我又没直接说“那亭子里有女鬼”,如果真的张大文是被人谋杀的,他会立刻对这种说法加以批驳吗?
我折回去,对,羊毛一定知道什么。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忌讳那个亭子?他一定知道什么。
天色已晚,教学区一片寂静。寒鸦在校园不知哪个角落偶尔发出一两声哑叫,教学楼没有来电,在黄昏的朦胧中透出黑沉沉的死光。从太阳落下的山背刮下一阵阵冷风,没有凄厉的尖爪,却如冰冷的舌头舔过着校园。我走到教学楼前,看着这巨大的黑色建筑物,静悄悄地容纳着一切黑暗,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年复一年,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就这样被它吞噬呢?它吞吐着我们这样忙忙碌碌纷纷扰扰的人,看着我们,沉默不语,它知道些什么呢?
我转头看看那,它像一个异类,怪异地生长在这巨大的教学楼脚边。和教学楼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比起来,它就像一个全聋、全瞎、全哑的没有面目的怪物。黑暗在它的那一块地盘显得特别的黑暗。
我心中一阵发瘆。“我还是不去找羊毛了吧,他肯定走了。”我对自己说,“谁能说明白在这个地方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就这样,明天再来。我转身就走。
“呵呵呵呵呵,呜呜呜呜呜呜……”我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呜咽声!我的一颗心快跳出来!
我侧耳细听,那哭声凄凄恻恻,不知是男是女。那声音,好像怀着无比的怨毒、恐惧、绝望,像是从心底最深处蛇一般爬出来,蜿蜒进我的神经。——那哭声就是从凉亭背阴处发出来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拔腿欲跑。忽听那哭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痛诉:“你打我啊……呜呜呜呜……嗬嗬……你打我一耳光啊……”啊!这是羊毛的声音!我的好奇克制住逃跑的欲望,迈动脚步慢慢移向凉亭……一转过背阴处,竟看见羊毛面对凉亭的墙壁直挺挺地站立着,整个脸紧紧贴在水泥墙上,双手挡在脸边,含糊不清地哭着、诉着。好像他在透过一个墙上某个缝隙,窥视者凉亭的内部。而那里面的情景,让他痛不欲生,欲罢不能。
“……杨老师……”我颤抖着叫到。
羊毛许久才把脸转过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人哭得这样可憎和丑陋,他的脸爬满了纵横的泪水、鼻涕和口水,肌肉莫名其妙地拥挤扭曲成一团。他血色全无,苍白的嘴唇无力地抖动,口水从嘴角淌下来……他无神的双眼终于聚焦到我脸上,咧开嘴,不知是哭是笑,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奇怪声音对我喃喃说着:“她……她打我……她打我……”
“杨老师,怎么回事?!”我大声说着。我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地发软了,那种血液凝固的可怕感觉又脚底电流一般传上来,我快步走上前,一把揪住羊毛的衣服:“告诉我,谁?谁啊??”
羊毛歪着头,忽然“嘿嘿”笑了,他把糊满眼泪鼻涕的脸凑到我,小声地说:“我知道我会想起来的,嘿嘿……她……她”他软弱无力的指着凉亭,蓦地又“呜呜”痛哭起来。他奋力挣脱我,散乱的目光在水泥墙上慌乱地寻找,仿佛要找一个入口。他用手摸索着,时不时把脸贴到墙上,眼睛睁圆,努力朝里面看。我看着他做着无谓的举动,他和平时那个稳重严肃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窥视的缝隙(实际上什么都没有),马上绷紧身体紧贴在墙壁上,对着墙壁又哭又笑。我大叫道:“杨老师,你疯啦?!”
“嘘……”羊毛迅速转回头对我作出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诡秘地摆摆手;“过来,过来看啊……”
我的腿不听使唤地走上去。对着那厚厚实实的墙壁,我不知道怎么看。但我硬着脖子把脸贴到冰冷的墙上,顿时毛骨悚然!
我真的透过不知哪里来的缝隙,看到了凉亭的内部!我看到里面黑黑的一片,只有中间一束亮光,惨白的光照在一个七孔流血的女子身上!她长长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举着双手,抬起鲜血凝固的脸,摇晃着,对着天花板哼着怪异的歌。她的眼神空洞,血从眼角、鼻孔、嘴角一直流到脖子、胸前、地上……我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缩成一点,千头万绪的恐惧像苍蝇一样聚集在头顶。这时,女子突然垂下头,一双怨毒的眼睛正与我对视!她目无表情,血依然不断淌着,僵硬的身体却沉重地朝我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她正想我走来!她的脸不断向近,近,我看见她的眼睛一半蒙着白翳,隐约可见的眼珠竟是血一般的猩红!最后女子走到我面前,竟像我一样,把脸贴在墙壁上,一只猩红的淌血的眼睛,正出现缝隙的那一边,近距离瞪着我!
“啊!!!”我触电一样往后一蹦,嚎叫着:“快逃啊!快逃啊!”回头看见羊毛正紧紧抱着凉亭红色的柱子,胡言乱语地说:“走什么?走不了了,走不了了……”我惊恐地发现,那柱子,正渗出殷红的血!血!汩汩地从凉亭的柱子上,屋檐上,从水泥墙角,从这个密封的凉亭不断流出来!四面八方的血越来越多,羊毛已经被血浸透成了一个血人!
我眼睛一红,失去了知觉。
一滴,两滴……有东西打在我脸上。我缓缓睁开了眼,刺眼。黑暗。抹抹滴在脸上的液体,红的,是血。我又闭上眼睛,努力想着自己是在一个什么地方……等再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黑暗而幽闭的空间。幽光从四面透过来。一个潮湿、阴冷、封闭的六边形房间。
--凉亭!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没错,这就是凉亭内部!我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只手突然搭在我肩膀上!我回头一看,竟是羊毛!他衣服被血浸染得一片狼藉,面容也显得分外疲惫。“羊毛,我们……”情急之中,我把“杨老师”叫成了“羊毛”。
“小李。我出不去了。”羊毛低沉地说。话语里透着一种彻骨的沮丧和阴冷。口中喷出的气体因为空气的寒冷,凝固成一团团白雾。
“不!”我冲到墙壁边,捶打着冰冷的墙壁。墙上滑溜溜的,一丝缝隙都没有。“救命!救命!”我声嘶力竭地叫着。
“小李,别喊了。我告诉你一切,你别喊了,你喊得叫我头晕。”羊毛坐着没动。
我已经失去理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啊,杂碎!”
羊毛没有理会我的无理,缓缓地说:“她,她。你知道她吗?”
“说啊!”
羊毛抬起脸,眼泪鼻涕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已经发干了。他闭上眼,陷入了回忆中;
“她是学生会主席。我是系团总支书记。我们都是学生中的尖子。她聪明能干,美丽活泼,她是我们男孩子心中天使。她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望而不可及……”
我暴躁地打断:“你他妈在说什么啊?”
“呵呵,我们的学生时代啊。”羊毛阴恻恻地笑了,“就在这个学校,就在这个院系,只是在十年以前了……”
他继续回忆着:“她那么优秀!可是我也不坏,我也很优秀啊。为什么她看不上我呢?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选择别人?你知道,看到她和他在一起,别人说才子配佳人,你知道我嫉妒是如何疯狂地肆虐在我的心中吗?我和他一起才是真正的才子配佳人!别人胡说八道,傻瓜女孩,笨女人,笨,选择那样一个平庸的男人,一辈子没有出息,我恨,我恨我爱的女人那么没有眼光,徒有虚表,她徒有虚表啊……”
羊毛入神地回忆着他的当年。我突然看见,他身后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影子,那女的!她像由氤氲在这幽冷空间中的雾气倏然凝成般,悄然浮在羊毛身后的墙角里。她背对着我们,低着头,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脸。我原以为她会扑向羊毛,可她没动。鬼使神差地,我没叫喊。
羊毛继续回忆着:“后来临到毕业了,我们都焦急等待分配,向往去个好单位。那时候最好的去处莫过于留校,但这非要最优秀的学生才可能有机会。我得知留校只有一个名额,领导很中意我和她的工作学习能力,决定在我们之中挑选一个留下。”
“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我有大志向,不想回到我所在的那个小城市去。我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定!可是,我有什么能胜过她的呢?我并不比她强,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工作上,我用什么打败她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呵呵,何况我做错什么了呢?她,她是个货!那天我在街上溜达,正看见她和她那猥琐平庸的男朋友犹犹豫豫地进入一家私人诊所。他们没有发现我,但他们那种特殊的表情告诉我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果真!嗬嗬,等他们走后,我假装有病到那诊所就诊,三下两下就从那素质不高的大夫嘴里套出了话。这两个人!男盗女!竟还有脸到这里做早孕检测!哈哈,而且还中了标!不要脸,不要脸啊!”羊毛呜呜咽咽地笑起来。
他身后那女子微微侧过脸来。长发遮住了大半脸。那双猩红的眼珠冷冷盯住羊毛。羊毛却浑然不察觉。
“在偷偷向老师汇报之前,我也犹豫过,对她曾经的迷恋让我犹豫。但我想,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让我爱的呢?何况这关系我的前途。我对老师说,我也是听人风传的,希望老师查清楚。那个时候出这样的事情,性质是很严重的。老师们经过调查,终于抓住了两个人同居的证据。呵呵,事实真相大白天下!张榜了,处分了,一对狗男女,终于有了下场!男的开除学籍,女的因为成绩突出,又有人说情,当然,我也去给老师说情了,只留下一个保留学籍,留校察看。”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那女人有这样的绝烈!她居然就在这个凉亭里面自杀!那时候凉亭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真正的凉亭,四面透风。她就在一个夜里,在这个凉亭服毒割腕双料自杀!等到第二天人们发现,她已经七孔流血,气绝身亡了……”
“那时候,作为学生干部,我和老师们一起处理着这件事。老实说我根本,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我跑过去,看见人群中……她就脸朝下趴在那里,双手上伸,血流了一地,长发在血滩中缠绕在一起……老师要我把她翻过来,我不能,我不能啊,她怎么会死,我不想碰她啊……可是我要表现好,表现好给老师看,我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把她翻了过来,她那沾满血污的脸和身体就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翻过来的那一霎那,那双沾满了血的翻白的眼睛,正好盯住了我!她是有意的!那已经死去的目光,把所有的怨毒都投注在我身上!她知道了,是我告的密!”
“我转身想走,可是,可是老师要我把她的尸体整理好,至少四肢摆放回原位。于是我想把她的胳膊转下来,摆到身体边。……嗬嗬,她的尸体已经僵硬了,我费了好大力气,一点点扳动这她的胳膊。她那双眼睛就那么瞪着我,我不敢看她那曾经美丽的,现在却如同恶魔般的面孔。我低着头,抓着她冰凉的手使劲往下压,这时,我觉得她的手指跳动了一下,指尖划过我的手背!我一惊,将手一松,她那僵直的胳膊腾一下弹回来,那只带着地狱般冰冷的血手就这样啪一声,响亮地打在我脸上!”
“死去的她在众目睽睽下打了我一耳光!我恍惚中看到她那张脸,一股暗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涌出来,她好像在对我嘲讽诡异地一笑,我登时晕过去……”
“等我醒来后,我发现凉亭已经封上了。老师说,血凝固在地上,怎么洗也洗不去,就这么敞着影响不好,又不能把凉亭拆掉,毕竟不要把事情搞大。于是把亭子封起来。老师说,尸体之所以会打到我,纯粹是神经的物体反应,要我不要放在心上。老师还说,因为我的出色表现,我将留在学校,希望今后我好好干……”
“我的目的,就这样达到了。奇怪,人真的是善于遗忘的动物。开始春风得意的日子后,我一遍一遍暗示自己,我与那所封闭的亭子无关,毫无关系,我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自己……我把这件事情彻底忘了,呵呵,忘个一干二净,要不是你提醒我,你开启了我潜意识的密室,我不会想起这一切,我可以过得很好……”
我嘿然无声。我面对着一个精神已经彻底颓废的人,面对着一个飘舞不定的女鬼,我能说什么?这时,羊毛身后的女子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捧住了羊毛的脸!羊毛好像被定了身一般,呆若木鸡!女子慢慢转到羊毛面前,说到:“你全都记起来了……”她的声音缓慢而低沉,没有一丝人气和活力,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羊毛暴睁着双眼,死盯住女子的脸。女子笑了:“哼哼,他们封住了凉亭,我的怨魂不能冲出这个结界。十年了,我看着你每天上班、下班,衣冠禽兽一般在学生面前指手画脚,我却不能报仇……想不到你全忘了……你真会过日子啊……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吗?嗬嗬,哈哈哈,到底还是让我抓住了机会,把你弄到这里!”
“你是说……”羊毛的声音短促得像要气绝。
“你命令这些人到我周围来打扫,他们终于接近我,触碰了凉亭,沾上了我的怨气。我就能够影响他们。影响他们提醒你,这里还有一个我……你为什么要他们打扫这个凉亭呢,你的意识里是不是还有一丝对我的愧疚?哈哈哈,你最终要走到这一步的,不论你怎么遗忘!这是命注定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双手高举而死去吗?我吞下了毒药,割断了手腕,但我在向天诅咒!我诅咒那个卑劣的告密者!我诅咒他承受比我痛苦一百倍的苦难!!!”女子的声音变得尖利而凄惨,一把扼住了羊毛的脖子!
羊毛艰难地咳嗽着,痛苦地说:“你想,想,杀了我吗?”
“不,”女子突然把手一松,甜蜜如毒地笑起来,“你不是说我们才是真正的绝配吗?我要你留在这里,陪我……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她紧紧抱住羊毛,把他搂在沾满血污的怀里,眼角嘴角的血不断滴在羊毛的头上、脸上。羊毛的脸深深埋在她的胸口,凄厉地叫声被吞进了喉咙!
“等等!!”惊呆在一旁的我狂喊道,“我有什么错,你放我走,我与这无关!”
女子淡淡地说:“你不过是我的棋子,我通过你向他传达了信息,引他到这里来。但是你多管闲事!你不去深究也不会有事!”
我愤怒地说:“原来那天晚上你没有害死我是想留下我传话!那你为什么要害死胖子!他也是无辜的!!”
她大笑道:“可他自己说了啊,他说要进来看看这里是什么样子!这是他自找的!!”
“你放屁!冤有头债有主!你了解人间的感情吗??你没看见胖子的父母和女朋友有多伤心!他做错了什么?”我失声痛哭。
女子沉默了半晌,幽怨地道:“谁说我不了解?你以为我看不见?……我死后,我的妈妈,她站在这亭子前哭啊,哭昏了,是老师们抬她回去的……还有我那不争气的他,被学校开除了,不敢来看,……每年我的祭日,我都会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山上远远地看着这一边,那一定是他……”女子低下头,轻轻抽泣着,突然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走!走!我不需要你了!!”
我心头一松,软绵绵倒下去,接着看见一片亮光……
尾声:
羊毛失踪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答案。但我不会说,我知道说了也没人相信。有一阵子,我特别恍惚,以为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也许我将我的经历告诉了其他人,但我已经记不清我都说了些什么。人,真的是容易遗忘的动物,特别对于那些不愿面对的经历——人多么善于回避自己啊!
有时候我晃晃悠悠在学校的路上,看着每个过往的同学、老师,各有各的表情,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回忆,我会突然觉得人其实很可怕,人的颅腔里那一团小小的灰色物质到底蕴含着什么千奇百怪的故事呢?我想,当年我们学校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还留下这封闭的凉亭让后人惊诧,十年过后居然鲜有人记得,可能是遗忘的力量在作祟吧,一届又一届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了又离开,故事慢慢的发生,缓缓的遗忘……但是,发生过的事情毕竟沉淀在了人们的心中,留下了痕迹。“不去近这个凉亭”已经成为一种潜在的戒条,一种默默形成的集体无意识。人们都无意地回避,但回避不等于不会发生,尘封的记忆总会被阴差阳错地揭开,就像羊毛——基是他把过去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已经重新开始一种自以为是的生活,但是,路总会走到刚开始起步的地方……
但这一切与我无关了。终有一天我也要离开这里,远离这里的记忆。我不想再去想,毕竟,明天是新的一天。
不过,我已经将床上的帐子换成了厚厚的那一种,厚得不透光,厚得不通风,厚得足以让我不知晓外面的一切。一到夜里,我就拉上帐子,把口子用几个夹子夹好。我就这样在一个四周封闭的空间满意地睡去,觉得足够安全,谁也不会打扰我,就算那天夜里,我突然醒来,看见的也只是这一个逼仄狭小的四方空间。
我想,在那一个幽闭的六边形空间里,一个死人和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是不是也最终找到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呢?他们仍在那里,外头是熙熙攘攘的我们,也许还有那猩红的眼睛,隔着冰冷的水泥墙,冷冷地注视着我们……
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