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八年(1580)6月20日,安土城天守内的茶室里,织田家盛大的茶会如期举行。平日里那些大大咧咧的“尾张武士”,此刻也不得不一个个换上得体的着装,跪坐在地板上煮茶。
“人模狗样的。”池田恒兴此刻就坐在雨秋平身边,一个一个小声地评述着同僚们的装扮,“你看柴田那老家伙,穿得跟个狗熊一样。还有阿修罗,装的像个有度量的读书人,谁不知道他是个小心眼?还有阿犬啊,那色调搭配都是些什么呀,看不下去。哦,还有我们藤八…咦…藤八呢?”
池田恒兴刚想评论佐胁良之,却发现后者的座位上空空如也。随后,他的屁股就被从后面狠狠地踢了一脚。池田恒兴好悬才没翻个跟头栽在自己的茶盏上,但是茶会之上又不敢喧哗,只得忍着一肚子火转过身来,发现佐胁良之正笑眯眯地站在雨秋平和池田恒兴身后,手里还捧着一盏茶。
“池田殿下,还请赐教。”佐胁良之把自己煮好的茶送到池田恒兴手上——在没有关注他们的外人眼里,这就是好朋友之间的茶道讨教——没人知道佐胁良之刚刚狠狠踹了池田恒兴一脚。池田恒兴有苦说不出,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接下了茶盏,学着礼仪嗅了嗅,抿一口,再喝下一口。
“真难喝。”池田恒兴气鼓鼓地低声嘟囔道。
“你这背后说人的家伙,还想喝什么?又在说我穿得难看?”佐胁良之笑着坐了下来,凑到了池田恒兴和雨秋平中间,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道,“红叶,他刚才打算说我啥来着?”
“他还没来得及说你呢,就被你打断了。”雨秋平说的也是实话,不过佐胁良之显然不买账,“他肯定说我穿得难看了。”
“谁又穿得好看呢?是吧。”雨秋平打了个马虎眼,笑着搪塞道。
“你不就穿得不错?”佐胁良之看了眼雨秋平身上红白为主色调的服饰。
“这是我夫人搭的,人家是骏河公主,风雅什么的最是在行。”雨秋平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当年那个不爱学礼仪,只爱在山里疯玩的姑娘。
“咱们这些尾张的土包子,干嘛非要搞这些茶会?”佐胁良之把茶碗放在了雨秋平的茶桌上,发着牢骚道,“你看看在座这么多人,除了主公和细川藤孝那几个家伙,还有谁喜欢茶道?”
“藤吉郎不就挺喜欢的。”雨秋平用手点了点远处的羽柴秀吉,后者穿着一套金光闪闪的茶服,拿着名贵的茶器,挨个拜访着近畿一带有名的茶人。他的脸上居然还抹上了粉,配上那猴子脸,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不过那些茶人也都知道,羽柴秀吉可是织田家的方面重臣,织田信长面前的红人。即使他的打扮不伦不类,茶道礼仪也几乎是一窍不通,那些茶人也都不敢有半点怠慢,各个陪着笑脸招待羽柴秀吉。
“附庸风雅。”池田恒兴闻言轻声笑了几声,“活着像个穿着人衣服的猴子。”
“你们可别小看这茶道啊。”雨秋平看到自己的两个好兄弟都对此不屑一顾,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要是只是个足轻头,是个冲锋陷阵的愣头武士,不懂茶道也没什么,没人会说你们。说不定有的人啊,还会夸你们一句淳朴的东国武士。但是你们既然当上了一国一城之主,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该学的东西要学,该懂的东西也要懂…”
“这茶道有什么好懂的?”佐胁良之闻言笑了几声,“有什么用吗?真要学,倒不如学红叶开的学校里的那些算数和行政管理什么的,我上次去听了节课,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没用不没用不重要,重要的是很多人就认它。并不是茶道本身有用,而是因为很多近畿一带的公卿、名流、武士们就认这个茶道,所以茶道就有用了,这个概念是建构出来的……”雨秋平努力地解释着,可是却发现自己两个兄弟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索性就用大白话道,“说白了,你们要是不懂茶道,那些自认自己是文化人的公卿和武士就会觉得你是土包子。表面上虽然碍于织田家的威势不敢那你怎么着,背地里肯定会讥讽你们啥都不懂。这样长久下去,你们在领内的风评可就糟了啊。”
“我管我风评怎么样呢,他们还敢造反不成?一帮就会附庸风雅的酸文人,连武士的本都快忘了。”池田恒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颇为粗俗地仰脖大口喝了一口茶。
“千万别小看这些,别小看文化和建构出来的这些概念。建立在军事暴力上的政权永远是不稳固的,一旦有了什么变故马上就是墙倒众人推。只有赢得了人们的认可,才可能真正维持统治。”雨秋平继续像一个念叨孩子好好学习的老妈妈一样劝着,不过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好像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就在雨秋平琢磨着该怎么样才能说服他俩时,忽然有三个身影向着他们仨这里靠了过来。雨秋平抬头一看,立刻发现了两个老熟人:今井宗久、津田宗及。两个大商人穿得珠光宝气,倒是颇为气派。而跟在他们身边的另一个人与他们一比则显得寒酸许多,一身灰色的内衬外是粗布衣服,简直就像是料理店里跑腿的小二一样。
估计是什么清高的茶人吧,不然也不会和他俩混在一起。雨秋平心里这么琢磨道。
“见过红叶殿下。”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二人在雨秋平的席位前行了一礼,而跟在他们身旁的那个人也是礼数周到的向雨秋平问好。
“三位好。”雨秋平笑着向三个茶人打着招呼,一旁的池田恒兴却是说着煞风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