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御风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是你自己的理解出现偏差了。况且话又说回来了,你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人刀合一的境界,杀人这种事怕是早已轻车熟路了,又何必对它颇为忌讳呢?”
荆何惜认真道:“会杀人,跟喜欢杀人,同样是两码事。”
卓御风笑道:“也就是说你并不喜欢杀人?”
荆何惜快速道:“这世上有谁是生下来就喜欢杀人的?”
仔细思考了片刻,卓御风点了点头,但接下来的语气却是带着强烈的感慨:“那的确是比较罕见,毕竟某些先贤说过,人之初,性本善。生下来就喜欢杀人的家伙,多半是魔头转世,妖孽重生,原本就没有多少人性,那么之后成长为什么级别的怪物,都不奇怪了。可惜,即便是生性纯良的人,在复杂的环境之下,也是有可能被利欲熏心,改变本质的。所以屠龙者终成为恶龙这句话,虽然有些有老掉牙,但时至今日,仍有人这么说,仍有人这么做!”
荆何惜神色有些变化,然则心中千言万语终究只汇成一句:“那是他们的事情,跟我无关,我只是在告诉你,我不喜欢杀人,仅此而已。”
卓御风忽然道:“可你背后双刀之一,就是一把特定的杀人之刀。若你本身的杀心不够重,你又是如何降服它的?”
荆何惜缓缓道:“卓兄,看来你的理解也出现偏差了,不喜欢杀人,并不代表杀心不够重。有些人是为了爱好而杀人,而我跟他们恰恰相反,是为了利益与心中执念而杀人。既然我有如此心思,那么就注定与侠义之心,没有什么关联了。”
闻言,卓御风忍不住抚掌大笑:“哈哈好,好!很好!为了利益与心中执念而杀人,我喜欢你这个性格!同时我也突然对另一件事感兴趣了,那就是这些年你有没有进入杀手组织,靠接任务而谋生?”
荆何惜道:“那倒是没有。杀手组织规模看似庞大,足以借势,可里面的抽成也是相当严重的,与其寄人篱下,倒不如独来独往。”
卓御风道:“也对,牛羊总是成群,猛兽偏爱独行。能让我如此欣赏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任人宰割的牛羊,该是生龙活虎的人中翘楚才对!”
“这就有些谬赞了。卓兄,实话告诉你吧,我活了这么些年,连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清楚。虽然背后这两把刀,一把主死,一把主生,可我也不觉得自己是游离在善恶之外的亦正亦邪之人。我只能够确定一件事情,就是当黑夜降临,我会感到莫名的安心!”
言及此处,荆何惜的表情忽然有些怪异,接着竟是对卓御风问道:“口口声声说要追寻光明,却在黎明到来之前就已经心向黑暗了……卓兄,你说这样的我算不算病态?算不算怪物?”
卓御风心神一震,当他再度看向面目截然不同的荆何惜,竟像是突然找到了一面镜子!
沉默片刻后,他才低声回应道:“善于自我反思的人,即便是被看作怪物,那也是有心向善的一类,跟那些人面兽心之徒有着最根本的区别。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荆兄弟,你比大多数人都要正常。就算哪天你觉得自己不正常,那也没有关系,毕竟有我陪着你。两个病人在一块儿谈笑风声,谋划天下,多么有趣,多么畅快……”
他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忍不住流露出激动之声,仿佛对于那一天的到来显得迫不及待。
看到卓御风这番模样,原本还在反思的荆何惜瞬间愣住,过了半晌,方才重新组织好语言,说道:“要是真如你所说,那我们就不只是两个病人,而是两个疯子了。”
卓御风笑道:“其实这两个词代表的意义也差不多,所以叫病人还是叫疯子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也从不介意有人这么形容和称呼我。要知道,我虽未如圣贤一般心系天下,但也有心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而今这个天下俨然也是病入膏肓,中毒颇深,只不过是将那些顽固病症,阴暗毒素隐藏在名为盛世的帷幕之下!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看着自然是令人称好,可惜……终究只是假象。试问,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若没有你我这样疯狂的病人,以身试毒,开出猛药,世人还要被假象蒙蔽多久?真相还要被封印多久?”
荆何惜冷冷道:“真相……这天下需要什么真相?大离皇帝已然开创新仙道,使得凡心向下,仙灵向上,织席贩履的小厮,买卖皮草的商人,妄动刀兵的走卒……这些原本微不足道,散乱如尘埃的人,在新仙道的推动之下,都能提前拥有法力,这难道不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吗?”
卓御风诧异道:“你可是楚人,为何帮着大离皇帝说话?”
荆何惜道:“不是我帮他说话,而是事实如此。虽然迄今为止,北齐西楚等国都有做出明显的反抗,但起事的身影之中,诸国底层百姓的占比往往是最少的,大多都是一些流亡贵族或者本该世袭罔替的将门子弟,这究竟说明了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卓御风道:“这不恰恰说明,底层百姓被大离王朝蒙骗程度之深吗?或许他们之中不乏有人认为,大离皇帝的出现,新仙道的兴起,代表着千万年都难得一遇的盛世降临人间!可等真相划破虚妄,刀剑斩断樊笼的那一天,他们自然会明白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热血足以封疆,余音未必绕梁。
他本无疑争论对错,却不得不证明对错。
那一抹讽刺的笑容很自然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当然,不是针对荆何惜,也不是针对世人,仅仅是针对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