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对师父的信任,许久没有动摇。
为此他曾主动将自己的名字和在坊间偶然看见的一句残诗联系了起来,也就是之前他对燕小月自我介绍时念到过的那句诗:
不惧百战穿金甲,何惜万死战天下!
虽只有短短十几字,却足以振奋人心,甚至是震撼人心!
但这只是最开始的感觉。
等他冷静下来,除了难以消除的空虚烦躁之外,还感到极度的莫名其妙。
只因诗句立意虽好,却不太符合他这个人的性情与经历。
他这二十余年,虽然学过刀,舞过枪,杀过人,也救过人,可都是在江湖中磨练,并没有上过沙场,又何谈百战穿金甲,万死战天下呢?
若说这是某种预言,那更是显得玄而又玄。
归根结底,荆何惜与卓御风都是两种不同的人,前者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后者更相信自己手中的棋。
刀可问道,棋可出奇!
虽然不至于毫无交集,但乍一听,彼此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深厚。
所谓的预言,在命运的因果线彻底缠绕上之前,都是有可能被改变的。
故而连卓御风这个算计天下局的棋手,给人做出预言的时候都是屈指可数。
这种情况下,像荆何惜这般更相信手中刀的江湖客,自然不会太过相信预言一类的东西。
无形之中,这已经成了他身上的某个习惯,或者说是某种特质。
所以关于“何惜”二字,除非独孤鹤亲自对他做出详细的解释,否则依旧只是会以一道谜团的形式积聚在他的心里,纵使岁月浮沉,也难以改变丝毫。
……
时间仍在流逝,光华仍在流转。
转瞬之间,黑暗覆盖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
这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变化,仿佛都在告诉荆何惜一个至关重要的讯息,那便是此时此刻,兴许是他主动对独孤鹤问出这个问题的最后机会。
若是选择闭口不谈,那便是默认了错过。
以后的人生路口,他再突然反悔,也是无济于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即便荆何惜与独孤鹤之间,并没有父子间的血缘之亲,但师徒间积攒下来的情谊,比起血浓于水这四个字,早已经是不遑多让。
所以这句俗话同样可以适用在他们的身上。
接踵而至的却是一件堪称讽刺的事。
连报答恩情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荆何惜又如何能够将这仅剩的片刻耗费在盘根问底上?
若他真的这么做了,加深这种讽刺之意的同时,也在加深自己的心魔。
冥冥之中,这俨然形成了一个循环,一个打了死结的循环。
……
直到独孤鹤主动选择将之打破。
“我的名字有意义,你的名字也有意义。可在我们都没有名字的时候,我们反而过得更为开心,这恰恰说明了一个道理,没有被名字赋予意义的生命,也并非世人所说的那般一无是处,一文不值……这便是为师最后想要传达给你的东西,也是当年我始终不曾对你透露真名的原因之一。”
“之一?”沉默片刻之后,荆何惜才后知后觉地抓住了这个信息点。
但这次独孤鹤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因为荆何惜眉心间的火纹印记已经彻底完成了改造,融入了他毕生的剑道经验,而他这道灵体分身的力量,也终于在完成这一步后,消耗殆尽,连回光返照的状态也无法维持。
“师父!”
荆何惜猛然意识到到独孤鹤的气息与状态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再也无法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冷静,整个人像是一头处在暴走边缘的猛兽,额头青筋暴起的同时,其右手经脉破损之处,魔兵锁魂的力量也是再度涌现,准备根据荆何惜的心念运转而改换形态。
看来到了这一刻,昔年的懵懂稚童,如今的青年刀客还是本能地想要改变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此时的荆何惜,比起寻常时候,无疑要可怕许多。
在荆何惜的刀意,以及魔兵锁魂所化长刀的刀气冲击下,那股僵硬的势头终于有些抵抗不住,如同炸裂的城墙,将要层层破碎坍塌!
“够了,何惜。”
将荆何惜的举动看在眼里,独孤鹤终于再度开口,却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随后他也出刀。
不声不响,不张不狂。
原本这是静到极致的一刀,但在与荆何惜的刀相触碰后,却是猛然动如惊雷,震慑天地!
……
黑暗忽而凝结,白虹贯穿其中。
延续一座长桥,通往一方仙道。
快速闪烁,却始终不曾降下的闪电,如同独孤鹤当年亲手缔造的传说。
用刀不败,用剑无伤!
似侠非侠,似王非王!
他的最后一剑本以笔入江湖的方法落幕。
他的最后一刀却以龙出潜渊的形式终了。
及雷声停,至雨幕歇。
有人入局,有人出局。
山野之客,未归山野,亦不曾登天,仅是化作一道明灯,照亮迷途者的前路。
若论潇洒快意,这自然不如遨游天地,遍行宇宙的仙鹤。
好在为人为师如此,亦无需再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