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问道:“诸公,不必如此大礼。”
汉家规矩,七十以上的老者见皇帝不跪,连皇帝都不用跪拜,更不用说他们几个区区不足千石的小官了。
那几个老头却面面相觑,有个老者说道:“将军何来?出迎来迟,死罪死罪。”
这些轮到傅燮傻眼了。
他是凉州人,从小胡汉杂居,西域不少话他都能听得懂,又曾经在太学读满了两年,洛阳官话也听得懂,可是到了中原腹地,遇到方言真就懵了。
荀续连忙替他翻译,他因为小妾夏观音的缘故,多少懂一点凉州口音,又从小学习说洛阳官话,与傅燮交流起来没有问题。
十几个老者和西凉人傅燮,在荀续连比划带猜地翻译之下,勉强算是交流成功。
送走这些老者,荀续不由得苦笑道:“太平道啊太平道,说一句蛾贼,当真丝毫不负这个名字。”
傅燮也是愁眉紧锁,点点头,沉声道:“郏县四大姓,纪、候、臧、铫,一夕覆没,正是天下苍生之大不幸。”
颍川郡的土特产就是豪族名士,小小一个在后世声名不显的郏县,追根究底起来,分毫不必其余大名鼎鼎的城市逊色。刘邦麾下大将代主而死的纪信,说服项羽定下楚河汉界的候公,东汉初年云台二十八将之二的铫期、臧宫都是郏县人。这些人的后裔在两汉士族豪门之中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说一句贵不可言分毫不过分,然而黄巾一来,这四大家族无一人投降,几乎全灭。
相传,张良也是郏县人,不过张家的后人因为张良最后传说修仙去了,因此众说纷纭,天下各处都有,郏县也就不争这个虚头巴脑的名了。
荀续进言道:“大兄,不妨寻访四族遗孤,或举荐入朝或征辟军中。此外,四大家族血战郏县事迹,此事当奏报陛下,为天下所称颂。”
傅燮颔首道:“承若你说得对。有极,今夜入城扎营。”
杨会应是,领着众军扎营不提。
张飞偷偷地在辛毗的耳边问道:“佐治先生,今日为何要入城扎营啊?”
辛毗微微一笑道:“郏县大乱,民心不自安。司马入城,远比在城外扎营来得好。”
张飞一脸恍然大悟。
辛毗瞥了他一眼,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道:“这幽燕兵子,想不到还颇为好学,难怪承若这般看重他,倒确实是一块好材料。”
荀续麾下那么多人,唯独张飞一路之上遇到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出来,问明白了每晚上都独自在营帐中喃喃自语,辛毗好奇曾偷听过,原来是在温习每日学到的新东西,日日如此,与另一个一有空就抱着书牍苦啃不休的周泰在辛毗眼中都不由得重了几分。
没有哪一个名将是天生奇才,生而知之者的天才往往经受不住一次重大的打击。所有的人都是在不断地学习、反思、总结之中锻炼出来的。刻苦,是唯一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所以荀彧也好,辛毗也好,荀续也好,都是清一色的手不释卷的个性。
傅巽转出来笑道:“司马,我看这城中虽然民众面目惶惶,倒也不曾特别乱,不妨出榜安民,再去府衙看看,有没有什么还能用的书简。”
傅燮握着他的手道:“如此,便仰仗公悌你了。”
傅巽笑嘻嘻地从怀里取出一张蔡侯纸来,笑道:“已经写好啦。着人抄写几份,在城中命人四处张贴诵读便是。”
傅燮接过来,交给身边的书吏。
荀续夸赞道:“公悌兄好明澈的心思。早早地想好了吧?”
傅巽笑道:“哈哈,不过就是适才歇脚时马上所书。”
“好一个下马草军书,上马击黄巾的傅公悌!我朝真名士也!”荀续更是不吝夸奖。
花花轿子人抬人,傅巽既然年轻气盛,喜欢出风头,那便由着他出,惠而不费地多夸奖几句,平白赚取许多好感来。
傅巽果然眉开眼笑,嘴上虽然谦虚,人却走过来,拉住荀续的手,有说有笑起来。
傅燮对这个聪慧过人偏偏又是一副小孩子脾气的族弟也不由得摇头微笑起来,招呼众人一声,各自回返营中休息。
荀续刚刚回到营中,归戚虎提来一桶热水道:“荀君,烫烫脚吧。”
这是踏白营的营规,安营扎寨之后,士卒分批泡一泡热水脚,能够很好地缓解双脚的疲劳。这年头的前锋,可没有多少有马匹的,都是用双脚丈量土地,一路急行军过来,八十里已经接近极限速度了。夏侯渊那种“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行军速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反正荀续很难想象那种行军速度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阵型不乱简直就是见鬼了。
荀续把双脚浸没到热水中,不由得长吁一声:“舒服啊——”
忽然听到营门外姚羌匆匆走进来,道:“荀君,门外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说他叫什么凌钊凌什么什么角。”
“哈哈!”荀续忽然大笑一声,双脚一撩,赤足单衣从营门之中跑出去,冲到营门口,抚掌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天下谁都不愿意追随我南下杀贼,唯独公角兄必不会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