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镇,一醉居。
当马黑虎走到苏古达喝酒的那张桌子时,桌子上已东倒西歪的摆了五个空酒壶了,此时他手里的第六壶酒也只剩下不足一半了。
八岁那年,苏古达第一次喝酒。
这么苦,这么辣,还这么难喝!可为什么那么多人还乐此不疲呢?没有人告诉他答案,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醉,整整昏睡了一个下午又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清醒过来。
昏昏沉沉,一夜无梦。
他这才明白,原来酒里竟是大有乾坤,诸多造化,亦有如此多的妙处。
生活中有那么多的苦恼,那么多的压力,那么多的不公与无奈,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饮酒!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无论这痛多深、多重,他都得独自承受,因为没有旁人可以倾诉,陪伴他的只有黑暗、孤独、寂寞、冷,还有斜背在身后的那把刀。
唯有当他的刀插进别人心脏的时候,看到汩汩流淌的鲜血,他的痛苦才会稍稍得以释放。
他必须得杀人,不然,他就得死,似乎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他就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就像草原上的狼一样,不想被吃掉,就必须吃掉对手,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与……血腥。
除此之外,就是酒!
快刀烈酒,快意恩仇。
“我可以坐这吗?”马黑虎温和的问道。
苏古达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许的迷离,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慵懒的笑意,淡淡道:“我好像不认识你。”
马黑虎一招手,候掌柜走了过来。
“再上两壶酒。”马黑虎道。
这时,马黑虎坐到苏古达对面的一张凳子上,道:“遇见即是缘分!你一个人喝酒,我也一个人喝酒,咱俩喝得不是酒。”他看向已有些醉意的少年,认真道:“是寂寞!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寂寞?”少年想了想,微微摇了下头,“不觉得。”
“唔……”马黑虎笑了笑,“不管喝得是什么吧,在下马黑虎,在这街上做点小生意,也有十来年了,我看兄弟像是刚到此地不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苏古达依旧淡淡道:“那倒不必,你我萍水相逢,有道是无功不受禄!”
马黑虎一愣,他没想到这少年这么直白,竟是一口回绝了,但他并不尴尬,举起酒壶道:“来,我敬兄弟一杯!”
苏古达看了看,忽然一笑,“这么喝吗?那多没意思!”
“哦?”马黑虎不解道:“兄弟你说说看。”
苏古达叫道:“小二,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烧刀子。”
老侯吓了一跳,惊问道:“我说这位少侠,咱家的烧刀子可是烈酒啊,寻常人喝一壶差不多也就醉了,不是我多嘴,方才见你喝的也不少了,若再来十斤,只怕是……”
“怕我没钱吗?”说着,少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约莫有十两,“啪”往桌子上一放。
候掌柜吓了一跳,笑道:“少侠误会了,我是怕您二位喝多了伤身,得……我听吩咐就是了!”
过不多时,取来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苏古达用手轻轻一抹,坛上的酒封开了,取下盖子来,斟了满满两大碗酒,顿时,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鼻而至,酒馆内其他的酒客此时也停了自己手中的杯子,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马黑虎见这阵仗,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他是有些酒量的,要不然也不敢坐到这桌上,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少年一上来就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看到少年挂在嘴角略带讥讽的笑容与眼角流露出的不屑,这一刻,他上头了。
酒是好东西,但容易上头,尤其是男人。
当即胸膛一挺,脖子一梗,一掌拍在桌上,大声道:“小兄弟既然如此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马某人今日舍命陪君子!”
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苏古达见他竟喝得这般豪爽,似乎颇有些意外,哈哈一笑,“好爽快!”
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
马黑虎笑道:“好酒,好酒!”
呼出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苏古达也喝了一碗,再斟两碗。
盛酒的大碗是黑色广口的陶碗,这一大碗足有半斤多,马黑虎一斤烈酒下肚,只觉得腹中有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灼烧,头脑开始有些迷糊了,但看到少年那那张脸,那眼神,一仰脖,又是一饮而尽。
少年见他又干了,嘴角的笑意浓了几分,也把酒喝了,又斟了两碗。
……
二人这是喝了七碗酒了,辛辣如刀子般的烈酒经过他的舌头流下咽喉,流入胸膛,最后进到胃里,苏古达忽然觉得有种晕眩的感觉。
当喝到第九碗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脑袋一沉,无声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当苏古达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石洞中。
石洞的壁上有一个凹洞,里面放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洞内的空气很污浊,除了阴冷的霉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腥臊气。
他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慵懒的淡笑,而此时却显得很诡异。
“你醒了?”这声音像死人发出的一样,没有喜,也没有悲,不掺杂任何一丝的情绪。
……
黄沙县,醉鬼坊。
陆不言请祖孙俩一起坐到桌上,吃些饭菜,过了一会儿,老者的精神慢慢好转了一些,两眼里也渐渐有了光彩,徐徐道出了一些往事……
长者姓竹名墨山,原也是书香门第。
成人后娶妻陶氏,二人门当户对,意趣相投,时常诗词唱和,一起赏析金石书画,倒也琴瑟和鸣。
谁知,成婚后陶氏却三年未孕,一家人都很着急。
一天夜里,他正在书房里读书,不觉有些困倦,遂靠在罗圈椅上睡着了,梦里见空中圆月大若玉盘,清辉皎皎,随后,只见圆月慢慢下落,一直落到了江面上,此时,圆月照得江水一片光明,其后,开始缓缓下沉,没入江水之中,月色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
不久,一只白龟缓缓浮出水面……
三个月后,其妻陶氏怀孕,十个月后,诞下一子,由此,竹墨山认定儿子就是圆月化作的那只白龟,并给他取了个乳名,唤作白圭。
白圭三岁时开蒙识字,五岁时读千字文百家诗,七岁时可与学子们吟诗作对,九岁时十里八乡的读书人皆知,在他们东江县出了一名神童——竹白圭。
竹白圭少年时聪颖过人,十二岁时参加童试,一举夺得林源府童生魁首。
机敏灵俐的竹白圭深得章陵府知府顾文尧的怜爱,教导他要从小立大志,做大事,更要为国爱民,做一名谦谦君子,为之改名谦,正式成为他的入室弟子。
竹谦聪敏好学,在顾文尧的赏识下,他一时声名大噪,被时人称之为东江才子。
十五岁时竹谦欲参加乡试时,却被授业恩师顾文尧劝阻,告诫他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少不更事,为师希望你能胸怀天下,为天下人做事,唯有多加磨砺,修炼心性,方能成大器,不要做一个只知沽名钓誉、年少成名的举人。”
三年后,十八岁的竹谦顺利通过了乡试,一举成为一名少年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