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八里后院的菜地上。
已经等候吴乐多时的顾时月站起了身。
昨晚他再三嘱咐吴乐,只要将几名道姑引蛇出洞,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到时候吴乐需要按照约定不伤害掌柜的,顾时月则会乖乖的呈上昨天晚上偷到手的醉八里账本。
可到现在为止,顾时月不仅没有盼来吴乐,还听见了酒楼前堂传来了阵阵厮杀声。
看来一切都与顾时月料想的相去甚远。
于是他不得不紧张的把埋在菜园里的账本又给挖了出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攥着账本。
直到手心都有些湿润了,顾时月才胆战心惊的迈步走到酒楼前堂去。
吴乐已经命悬一线。
利剑还未刺到他的背上,那股要命的寒芒就已经让吴乐感受到了绝望。
噗!
剑身没入肉身三寸,鲜血淌出,挂在剑锋上,缓缓落在地面。
倒在地上的吴乐安然无恙。
突然出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用手替他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
那人的手掌被捅了个穿心过,但他不仅没有疼得龇牙咧嘴,眉眼之间反而还有一股轻松的感觉。
伤人的老鸨子应该是认得眼前之人,就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陌生人不言不语。
吴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这个救了自己的一命、样貌奇特的陌生人。
说他样貌奇特,主要是他与吴乐咫尺之隔,吴乐都对他雌雄难辨,而且这人脑袋顶上锃光瓦亮,一根头发也没有,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这样扮相的人,委实是不多见。
老鸨子又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拔出了穿过那人手掌的长剑,朝破洞口张望着,好像在企盼着某个人的身影出现。
那个陌生人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老鸨子。
而老鸨子像是在躲避那陌生人气若游丝的目光,根本不拿正眼瞧这个被自己捅穿手掌的人。
刚刚还在激烈战斗的房间内,一时间安静得银针落地皆可闻。
一只形容枯槁的手攀上了破洞口。
顾时月艰难的从洞外翻了过来。
独臂老人翻过身来看到了地上淋漓的鲜血,他慌张的抬起头,眼神惊恐的看向那个手掌被刺穿的陌生人,风烛残年的顾时月竟是一瞬之间泪如雨下。
“造孽啊,造孽啊。我宁愿你一辈子做个人彘,也不愿你再受这人间之苦,你又何必自寻苦楚呢?”
听到顾时月撕心裂肺的呐喊,老鸨子哂笑三分,挥剑怒斥道:“书凝有今天,还不是你害的?”
听到老鸨子的苛责,顾时月仿佛胸口被千斤坠砸过,一口殷红鲜血从顾时月口中喷出,吴乐想要上前搀扶,被顾时月倔强地一把轻轻推开。
“都怪我,是我害了你们娘俩,但是李薇彤,这些年无论你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不去管,可你为什么非要伤害自己的女儿?”
一时间仿佛置身局外之人的吴乐终于弄清了在场的人物关系。
没有头发、替吴乐挡去一剑的陌生人名叫书凝,是名为李薇彤的老鸨子的女儿。
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书凝瞧见了顾时月满脸的泪血,费劲的挪了挪步子走到顾时月跟前,伸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顾时月枯瘦凹陷的脸颊。
独臂老人即使已经口吐鲜血,但仍旧勉强的对着书凝挤出了一丝笑容,随后他走到老鸨子李薇彤的面前,指着老鸨子的鼻子一五一十的骂了一个时辰。
吴乐也总算听明白了一个来龙去脉。
当年李薇彤在徐霞观里做道姑的时候,还不叫李薇彤这个艳俗的名字,那时她还叫李邑尘。
少女初长成,刚刚迈入豆蔻年华的李邑尘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徐霞观内首屈一指的美人儿。
当年徐霞观内一年四季香火不断,来往过客多如牛毛,其中有绝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前来一睹李邑尘的容颜。
而美丽的道姑也不似平日里佛门道观里的其他出家人那样横眉冷眼,天生一副好看的桃花眼,就算是不笑时,脸上也像是挂着三分和颜悦色。
因此无论是在观内观外,李邑尘的人缘一直不错。
与李邑尘年纪相仿的徐霞观净地道士顾时月,此时也在心中暗自爱慕这位大家闺秀,但碍于出家人的身份,顾时月一直在心里藏着这份隐秘的喜欢。
可惜的是,妙龄道姑最终还是抵不过世俗的诱惑,犯下了色戒。
一直将李邑尘视为徐霞观金字招牌和摇钱树的徐霞观掌门火冒三丈,他指着李邑尘瞒不住的孕肚再三逼问孩子父亲的姓名,可李邑尘却一直闭口不言。
恼羞成怒的掌门最终决定将李邑尘逐下山去,一直对李邑尘疼爱有加的众师姐妹在掌门面前求情不得后,便都一齐随李邑尘还了俗,下了山。
与之一同下山的,还有对李邑尘倾心已久的徐霞观净地道士——顾时月。
塌了半边天的徐霞观之后也风光不再,很快就在掌门仙逝后,落寞了。
得知李邑尘身怀六甲的消息,那个用花言巧语骗了李邑尘身子的浪荡公子哥儿,便以“只对道姑感兴趣”的无厘头缘由抛弃了李邑尘。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为情所伤、日渐消瘦,顾时月是急在心里,最终他想了个开酒楼的法子,既能养活一大帮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道姑,也能让李邑尘多些忙碌的时间,少些烦闷的时间。
不久后,一个名叫“醉八里”的酒楼在澧州拔地而起。
刚开始,徐霞观气质清新脱俗的道姑们在澧州开起了酒楼,这本身就是一件噱头满满的新闻,尤其是艳名远播的李邑尘坐镇掌柜的,引得周围不少的行商走客、膏粱子弟前来拜访。
这其中有真心爱慕者,也有刻意前来羞辱李邑尘的不速之客,说些李邑尘之所以被赶下山,是因为其本身就是个y娃荡妇的不堪言语,但李邑尘从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
正主不在意,但顾时月这有心人却是心里十分不爽,他既不想李邑尘在酒楼里抛头露面,又明白李邑尘是醉八里客源的关键所在。
就在这矛盾之间,顾时月提出:“不如各位姐姐齐心协力使出徐霞观的十三禁术之一——还春术,这样姐姐们既能永葆青春,还能更多些人手出来打理酒楼。”
还春术,是指从动物中吸取天地灵气,以保持施术者的容颜不败,同时被吸取灵气者会化身为施术者的傀儡,变幻化成人形,受施术者的控制,听从其调遣安排。
还春术本是禁术,是有悖天地正道、人伦纲常的,李邑尘第一时间就表明了自己不同意,而其他几位道姑已经早早被顾时月策反,纷纷表示为了容颜永驻,可以使用还春术,况且他们早已经不是徐霞观的人,使用禁术也不会受到掌门的责罚。
众口铄金,李邑尘在无奈之下也就同意了,但是她提出自己是掌柜的,要在酒店里张罗,所以就不能和他们一同施展还春术,众道姑纷纷表示同意,而目的并未达到的顾时月也只能暂时妥协、静观其变。
此后,李邑尘诞下一女,取名书凝,她自己也改名李薇彤,醉八里也开始源源不断的出现新面孔。
之后的十年时间,醉八里声名鹊起,成了淮朔大地上赫赫有名的烟柳之地。
很快,李薇彤就尝到了金钱和权力带给自己的好处,置办宅邸、购置金玉、扩大规模,醉八里的生意越做越大,李薇彤的欲壑也越来越难填满。
甚至于,李薇彤为了生意,把自己年纪尚幼的小女儿完全扔给了顾时月,放弃履行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顾时月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起先埋下的一颗坏苗,此时已经长成了参天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