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辅导员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我说:“乔菲,你坐这里。”
我正寻思发生了什么,他们将一张传真摆在我面前。
二号黑体字符,清楚地介绍了我前一年在夜总会“倾城”当小姐的行径。言辞犀利,语势压人,以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结尾。是谁这么恨我入骨?
主任说:“乔菲,我们一直觉得你是好学生……”
我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不过此人要害我,却没有下杀手。
只发传真,没有真凭实据,足够让我名誉扫地,却不至于被学校除名。
主任说:“当然我们也不会信一面之词,不过乔菲,你从此之后要小心了。哦,演讲比赛的事,你先不用准备了。老师做这个决定,事出有因,也请你理解。”
我当然理解,有丑闻的女生,是所有学校的禁忌,哪能代表学校再去参加全国比赛。
我向主任行礼,道谢,离开他的办公室。
找到最近的一个角落,给程家阳打了电话:“你现在出来,我要见你。”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约好的咖啡厅见面。
我先到。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水,他的眼角贴着创可贴。
程家阳坐在我对面,习惯性地松一松领带,看着我。他又瘦了,脸色是从来没有的白,白得让人可怜。
我的心在这一刻又酸又软。
程家阳
“你好些了吗?”菲对我说。
“嗯。”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长,指甲透明。
“我在等你的电话。”我说。
“家阳,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我抬头看她。
“有人发传真给王教授,告诉他,我直到去年都在‘倾城’。”
我此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很糟糕。”她继续说,“我没招惹谁,现在被整成这副样子。
“程家阳,我们分手吧。”
她终于对我这样讲。
那天下着大雨,我自己回到“中旅”大厦附近的小屋,身心疲惫,狼狈不堪。
我自己对着镜子处理伤口的时候,思考是谁让我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渐渐怨恨这个女人。怨恨她,越来越古怪难测的脾气;怨恨她,独自生活,仍然舒服滋润;怨恨她,刚与我分离几天,便又搭上新的男人。我想起家明所说的“态度”的问题,心里又多了许多的委屈,她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可是,菲的遭遇让我震惊,是谁做出这种事情,这样害她?
她迁怒于我,终于决定分手。
可是,难说这不是她向往已久、得以摆脱我的借口。
我点上一支烟,这想法让我自己悚然心惊。我看看她的脸,她从来都有健康红润的面色,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这最初吸引我的生气,跟我此时的颓唐相比,更让我觉得心中委屈。
“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我问。
她略略沉吟:“家阳,再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可是,跟你在一起,我的压力太大。
“有关许多方面。
“家庭、背景、你所说的‘出身’,还有——钱。
“这些都是我不能回避的内容。
“还有你的朋友。
“我提心吊胆地面对他们每一个人,我不堪重负。
“我把你当作什么?
“家阳,你是我负担不了的昂贵礼物。
“我跟你在一起,开心得忘了形,所以有报应。
“我忘记了我自己的‘出身’。”
我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流了下来,我听见自己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讨好你,我说‘出身’,说的是旭东,我要是知道你对这两个字那么往心里去,打死我都不说。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的朋友,以后就不见。
“你不喜欢我提钱,我以后就不提……”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家阳,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不相同,像油和水,永远不能相融。
“我们现在分开,好过以后怨恨。
“你对我的好,我永远不忘。
“你以后,会有好女孩,我以后,会有适合我的普通人。
“我们会有适合各自的生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余下生命里彻底的绝望,眼泪如决堤般泛滥。
她绕过桌子走过来,将我的头抱在怀里。
乔菲
家阳哭得像个孩子。
我抱着他,只觉得他这么消瘦。
我想起他给我的运气、幸福、机遇、金钱和身体上的欢愉,我想起他给我的痛。
我想起我对他的依赖,和他对我的依赖。
这无望的感情是泥潭,我尽早抽离,源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家阳对我的好,我已经用身体和剥离我的血肉还给了他。
可是没过多久,我便又欠上了他重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