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友双手捧着装有母亲相片的镜框,靠在沙发上痛哭流涕,脸上淌满泪水,刚才打架被抓破的面颊和脖子上的伤口被泪水淌过,变的红肿起来。气愤让毛小友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心中充满心痛与愤恨,喃喃自语地说:“妈妈,他们污蔑你,他们说你是鸡。妈妈,他们为什么这么坏呀!呜……”毛小友伤心欲绝,虽然他记忆中母亲的印象很模糊,但母亲绝对不是鸡。母亲是个好人,她从不打小友,从不骂小友,总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打毛衣。做好了饭菜,总是挑选最好的菜给小友吃。王美玉穿着很朴素,虽然生得五官端正,身材很好,但总是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旧工作服,上下都遮盖的密密实实。王美玉虽然不是个很能持家的人,总的说来家里也还算是收拾的干净整齐。只是王美玉工作的工厂效益不好,自从她生下毛小友后就被精减下了岗。毛湘衡自从工资计件以后很少拿过满工资,两口子生活拮据时不免有时会互相埋怨几句,老婆怪老公挣钱少,老公嫌老婆下岗在家吃闲饭,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毛湘衡偶尔去打牌,每当输钱后,全家人就要接连几天吃萝卜白菜了。
三年前的一天,毛湘衡又输了钱,王美玉实在忍不住数落了老公几句。毛湘衡冷笑着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打牌?这个家是我在养活,这一家大大小小都是靠我挣的钱过日子呢。打个牌还要听娘们唠叨,烦死人了。我又不是天天打,又不是每一次都输钱!我赢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了?”王美玉接口道:“以前你是不打牌的,我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我父母喊你陪他们打一下友谊牌(指不打钱的牌),你都不参加。现在你是盘盘要赌钱,不赌钱不上桌。”毛小湘回敬道:“要说以前的话,以前你每个月有工资拿回来,现在你下岗,你有什么好说的?”王美玉怒道:“你赢过几回?用十个指头去数,都数的过来。”毛湘衡一时恼羞成怒,第一次动手打了老婆一拳。王美玉小声哭了一场,从此以后再不干预老公打牌了,也更少说话了。
过了些日子,家住另外一个单元的娇娇,从广东回来度假,衣服光鲜,穿金带银。王美玉在菜场买菜时碰到出手阔绰的娇娇,两人聊了起来。美玉与娇娇聊的兴起,买完菜接着又去了娇娇家里继续聊,几天后就跟着娇娇一起去了广东,说是去找工作了。毛湘衡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很支持老婆出去打工赚钱的。两个人挣钱,家里的生活肯定会好很多的。再说娇娇是老街坊了,去广东有好几年了,已经把那里的路探的很清楚了,并且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为美玉找到好工作。毛湘衡一家还特地请娇娇到街上的餐馆吃了一顿饭,亲自把美玉和娇娇送上了火车,嘱咐娇娇一定要照顾好美玉,并说等她们回来时,一定要好好报答娇娇。就这样妈妈走了,毛小友的苦日子开始了。
毛小友心中的妈妈永远是那么一个简朴、本分的女性,从不招惹是非,从不说长道短。做鸡具体指什么,小友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指不正经的女人,是人人都可以骂的女人。一个女人一旦做了鸡,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再也没有尊严了。自己的妈妈从来都是正正经经的女人,是个好女人。可是厂里的这些人为什么要污蔑她呢?邻居小熊妈妈为什么也要污蔑妈妈呢?妈妈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啊?毛小友怎么想也想不通,哭着哭着就慢慢地睡着了。
凌晨,毛湘衡从赌场回来。打了通宵的麻将,他感到很累,全身的筋骨酸痛,眼睛布满血丝,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去。打开房门,看到儿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去毛小友的床上拿过被单,打算给儿子盖上。毛小友一翻身,他父亲看到儿子脸上的伤痕和被撕烂的衣服。毛湘衡大怒,一个巴掌拍向小友,又一拳打到小友身上。毛小友从梦中惊醒,脸上身上已经稀里糊涂的连挨数拳,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打他。毛湘衡骂道:“教了你多少次,不准和别人打架!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和人打架,还把衣服都打烂了。这么没记性,我打死你!”边骂边挥老拳招呼小友。
如若是以前,毛小友定然是不敢抵挡的,任他父亲打个够。但是这次毛小友觉得自己好委曲,自己有理。毛小友在硬着头皮挨父亲的几记老拳以后,大声喊道:“这事不能怪我,是他们太坏了!”毛湘衡更加生气了,怒道:“你敢顶嘴了?你现在翅膀硬了?老子辛辛苦苦的拉扯你,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现在你就敢不听我的话了,以后还不成天王老子了?干脆我今天就打死你算了!”毛湘衡下手更重了。毛小友大声喊道:“你还没搞清楚,就胡乱打人!”毛湘衡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打你是为了你好!打你是为了你成才!”毛小友反驳说道:“难道别人骂我们家的人,就是应该的吗?难道我听了别人骂我们家的人,我就只能乖乖的听吗?”
毛湘衡听到此话,便停住打人的手,想了一下说:“别人骂我们家的人当然不对。”听到父亲此话,毛小友满腔的委曲井喷而出,哇哇大哭起来。毛湘衡停了一下,说道:“你不招惹事非,别人怎么会骂我们家的人?肯定是你不好在先。”毛小友哭着说:“我哪里不好了?他们都说我妈做鸡,连小熊的妈妈也说我妈是鸡,我才和他们打架的。我有错吗?”
毛湘衡听到儿子的这番话,一下子呆住了,好久说不出话来,凶神恶煞般的五官表情一下子不见了,高举起的打人的手也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萎缩了。毛小友从来没有看到过父亲有这样的表情,那是一种惭愧,悔恨,羞怯,被人卡住脖子的表情。毛小友继续问道:“爸爸,什么是鸡啊?”毛小友父亲没有回答。毛小友又问父亲道:“妈妈的工作单位有电话号码吗?我想给妈妈打电话。”
突然之间毛湘衡一下子老了三十岁,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内满脸忽然布满了皱纹,他的喉咙好像堵了一口痰,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半天毛湘衡才说道:“造谣,全部是造谣!”毛小友终于听到父亲和自己有共同的想法,急忙说道:“爸爸,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些造谣的人讲理去,要他们赔礼道歉!”毛湘衡傻傻地看着小友,没有说话。毛小友从沙发上站起来,抓住父亲的胳膊就往外走。毛湘衡呆呆地任由儿子拽着走,当两人走到门口时,毛湘衡突然甩开儿子的手,大叫着:“我不去!我不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做!”毛湘衡慌慌张张地开门,关门,冲出了楼道。毛小友急忙打开门去追赶父亲,但是毛湘衡已经跑远。毛小友没有追上父亲,只好又返回到家里面。
毛小友想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了,以前总是高高在上、幺五喝六的父亲,今天怎么就没有个像模像样的表现呢?别人已经欺负上门了,那些人是在污蔑我们家最亲的亲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情更加重要?难道就任由厂里的那些人胡说八道而不去制止吗?毛小友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制止这些人继续造谣。毛小友深深感觉到一个小孩子的力量实在太小了,自己的智慧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无法应付这么复杂的世界。
毛小友脱下被扯烂的衣服、裤子,冲了个冷水澡,把换下的衣裳用洗衣粉洗干净,晾到阳台上。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了,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毛小友感到很饿。小友进了厨房,打开碗柜一看,还是昨天的二毛钱,知道父亲又忘记放钱了。没有钱买菜,毛小友心想只能继续吃酱油炒饭了。当他打开高压锅,铲出饭团时,才发现米饭已经馊了,不能吃了,只好把剩饭全部倒进垃圾桶里。毛小友在碗柜底层拿出半把挂面,打开炉门,端上菜锅,才发现由于昨晚忘记加煤,炉子的火已经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