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挂断电话,但他也清楚,挂断电话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决定听从对方的建议,暂时将个人情感搁置一边。换了个手拿电话,杨大伟转过身,倚着洗手台问道:“那范律师是如何看待讼棍这个词汇的?”
杨大伟这边不高兴,范坚强这边同样不高兴。
他最不喜欢像杨大伟这样装腔作势的人。
无非是想占住道德上风,以获取更多利益罢了。这种事,跟谁没做过似的。
不过这种事情都还没做,就中途开口要加钱,这吃相也未免太下作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就是笔买卖。
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钱便是。
就看谁的手段更高了。
范坚强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长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杨律师身为一个入职有几年的同行,应该对世间事物的看法有了一个更清醒的认识。但没想到,杨律师还保持着一颗天真的赤子之心。”
杨大伟又想发火,但忍住了。
“我想你并不是在夸我。”
“我以为杨律师听得懂我的意思。”
杨大伟嗤笑一声。
他当然听得懂,但他一点都不想听懂。
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如果要是像范律师这样,才不叫天真的话,那我觉得自己的天真没什么不好。”
范坚强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看走了眼。他以为对方年轻,应该是个好糊弄的。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也是个装糊涂演戏的高手。
想想也是,敢出来开这种店,做这种事,要没有几把刷子,还真干不长。
他也懒得再跟对方遮遮掩掩,笑着问道:“冒昧问杨律师一个问题,入行几年,至今为止,你就没有处理过一件违心的案子?”
呵呵,任凭你说得再漂亮有什么用。关键还不是看你做的如何?
明明跟我是一丘之貉,又哪来的脸在这装大尾巴狼?
只是令范坚强没想到的是,他的问题刚问出口,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停顿地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没有。”
范坚强沉默了。
他这下真的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从没有处理过一件违心的案子,还是已经将说谎练到了一种可以骗到自己的境界。
要是前者,他从来没想过世界上真的会有那样的人。而要是后者,那他倒是对这件事更有信心了。
他毕竟见多识广,不至于就此便理屈词穷。
他借机苦笑一声,感慨道:“年轻真好。”
杨大伟没搭话。
他也不介意,继续笑着说道:“我刚才说,我认识一位跟你很像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其实不瞒你说,二十多年前,我像你这么个年纪的时候,脑子跟你一样,都是一根筋,拧巴,谁都转不回来的那种。那个时候,我特别崇拜我导师。我觉得他就是人生模范,道德榜样,是我学习的最好未来。他就是一个对自己特别严格要求的人,甚至苛刻一点说,说他有道德洁癖,都没毛病。”
“他讲课的时候,总是不忘跟我们讲,我们学法律的,或者说不管任何一个行当,最先做的,是把自己的人给立住。因为只有我们人先立住了,我们在用法律的时候,才不会把它用歪了,才不会被法律所束缚,而丢失人性。都说法理不外乎人情。这里的意思不是让你去徇私枉法,而是在使用法律的时候,要设身处地从一个人的角度去出发。”
“最开始入行的时候,我将他的话奉为圭臬。鄙视那些违法乱纪却又不愿意付出相应代价,还要用法律给自己找遮羞布的人。只接那些我认为的真正需要法律服务的人。而代价就是,与我一齐进事务所的同事,各个业绩比我高,还高很多。我相信老师所说的,只要我坚持在对的方向上,总会迎来美好而灿烂的未来。但过了几年,我没等到他说的灿烂未来。等到了我初恋与我分手的审判书。”
“对了,你知道吗。小丫跟我初恋长得特别像,都有一双纯正漂亮,能照彻人心的眼睛。后来我想想,我照顾小丫,也确实受到了她的影响。算了,不提了,我这个时候说,很有卖惨博取同情的嫌疑。”
“说回她。她为什么跟我分手呢?原因很简单。就是我没钱。其实她家要求也不高,就是在城里买套房罢了。但是我真的买不起啊。就是买不起。我家里还有大我几岁的哥哥。刚结完婚,买了房。我爸妈存的养老钱都给他了。而按照我当时的工资,我只能去卖器官才拿得出首付。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她在分手信里骂我,说我穷得开房和安全套的钱都是她出的。我居然无法反驳。所以我不怪她。真的,人各有志。她为我受了太多委屈。是我对不起她。”
笑着笑着,范坚强的声音变得哽咽。
他并不怕被杨大伟误解为在演戏。
虽然他的目的确实是演戏。
但他现在说的都是真的。
内容是真的,情感也是真的。
这又怎么能叫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