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丫看着杨大伟的神色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不停变幻着,不由关心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杨大伟摇摇头:“没有,我很好,只是这奶茶太甜了,喝得我有些牙疼。”
这个解释有些滑稽。
但钟小丫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需要面对的难题。有些人愿意与人分享。有些人不愿意与人分享。
从她认识杨大伟的第一天起,就是她一直在扮演前者,而杨大伟扮演后者。
想到这里,钟小丫忽然一愣。
好像自己认识杨大伟的这几年里,还真没听到他抱怨过哪怕一句。
这样的人生,究竟是可怜还是可敬?
钟小丫想不明白,只能将之抛之脑后。
如果是以前,她也许还有心情将这个问题挑出来,问一问对方。但现在,她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连自救都做不到,又如何还有余力去帮对方?
她坐直身体,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笑着说道:“本来还有一点不高兴的。但跟你吹了一通牛之后,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我说6厘米,你怎么不是个女孩呢?不然我们就可以成为很贴心的闺蜜了。好了,现在奶茶你也请我喝过了,故事你也听我讲完了。你还是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我已经没事了。你也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是这样患得患失。这是我这种文艺女青年的通病,你也就别担心了。”
刨去妆容不说,钟小丫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而她笑起来的样子,那就更加美不胜收。放在平时,杨大伟其实还喜欢看这种养眼的风景,但此刻,他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笨拙得无处安放的手。
刚才听故事的时候,他的心中义愤填膺,还想过让钟小丫将自己也写入那个故事,去帮助一些那个可怜又无助的小草。
但当他刚才忽然意识到,那个可怜又无助的小草其实就坐在自己对面,他又真正地开始无所适从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其实便是她正在等的人。
现在看上去钟小丫的神情轻松,好似雨过天晴。
在单纯的偶然遇见的网友角度来看,应该也确实如此。
但杨大伟此刻并不仅仅是个偶然遇见的网友,他还是范坚强请来解决麻烦的代理律师。这个身份让他知道,其实钟小丫和钟小草并不是创作者和创造物的关系。
她们很可能就是一个人。
钟小丫就是钟小草。
钟小草就是钟小丫。
想着这个令人大脑牙齿肝肠一齐发痛的事实,杨大伟下意识摸了一下手腕上的老旧机械表。
他好想将时间拨回到半个小时之前。
这样他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能够多说一点。也许那样的话,他们彼此会得到更多的信息,能更快知道彼此的另一个身份。而不至于像这样,只有杨大伟知道钟小丫的身份,而钟小丫却不知道杨大伟的某个身份。
又或者将时间在此处暂停,让他们仿佛雕塑一般永恒地停留在这一秒。
然而缓慢移动的指针清楚地告诉他,这只能是他的幻想。
其实在刚刚这短暂的半分钟时间内,杨大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坦白,告诉钟小丫,他其实便是范坚强请来处理他们之间纠纷的代理律师,下面将由他来代替范坚强化解他们之间的纠纷。
但他也代入钟小丫的角度思考了一下,而可能的结果更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手脚冰凉。
想想看,一个刚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推落悬崖的小女生,正抓住一根摇摇欲坠的藤蔓,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熟人对自己伸出了一只援手。哪怕这只手并没有那么长,也没有那么壮,并不一定能够救下她,但其代表的意义会是多么弥足珍贵。然而就在她高兴着,奋力去抓住那只手,想借此脱离险境的时候,她却忽然发现,那个伸出援手的熟人正与将她推落悬崖的人勾肩搭背,笑容默契。
这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可能会引发什么?
不懂女人心的杨大伟都能想象到可能的结果。
钟小丫拿出藏在皮包里的折叠刀捅向自己然后自杀的概率高,还是从这高楼上直接跳下去的概率高?
这个问题的难度比之之前的“谁能配得上谁”那个问题的难度更高,杨大伟凭借自己高考数学成绩接近满分的智商和做题经验也算不出。
但很显然,无论这两种可能哪个应验,都是杨大伟无法接受的。
因为无论哪一种可能应验,他都扮演了一个类似刽子手的角色。
当然,杨大伟也清楚,即便对方因此跳了下去,从法律的角度讲,他根本无需为此背上任何责任。
但多年的律师生涯已经清楚无误地告诉杨大伟,人活一世,从来不可能只遵循法律。
法律只是底线,在这之上,约束着人类的,还有头顶那片灿烂的星空以及没什么道理可言的情感与道德。
如果钟小丫因为遭受了来自他的刺激而就此在这么美好的年华里殒命,即便别人会原谅他,他的内心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那他还怎么能够在无法入睡的时候,坦然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当做消遣?
“但是,谁他么能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脑子快要爆炸的杨大伟忽然站了起来,他准备要个中场暂停。
“我先去趟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