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错坐在自家花园一株枝叶繁茂的树下,一面陪着自己六岁大的儿子——杨暻,玩着抓阄的游戏,一面听家仆向他汇报发生在各地的事情。
除了讲到山南西道之乱的时候,杨错认真听了一下之外,其它的事情他似乎都没太放在心上。
至于西川节度使高适派人偷偷向朝廷送来求救信,他更是只“嗯”了一下,连眉毛也没有动上一根。
其实仔细想想,他的这种态度也并不奇怪。
无论是张献武也好,段子璋也好,单就统兵作战的能力而言都不算什么。对于拥有四镇数十万精锐,见惯了沙场厮杀的杨错来说,这种级别的人物确实勾不起他任何的兴趣。
如果不是因为高适算是一个朋友的话,恐怕他连消息都不太想知道。
“在右手!”杨暻大叫一声,放开蒙着眼睛的手。
杨错微笑着摊开右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小杨暻的脸立即皱成一团,连坐在一旁的和政公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儿子你输了三次,要受罚。去……厨房切个瓜,为父和你娘都想吃一块。剩下的送到你姨娘的那里去,不许偷懒。”
“哦。”杨暻耸搭着脑袋站起身来,向父母行了个礼,转过身去,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厨房。
九月是丰收的季节,各色瓜果被下面的人孝敬到杨府。
杨暻年龄又小,偏爱贪吃,为了怕他吃坏肚子,不得不予以数量上的限制。
儿子的身影飘然而去,杨错随即收起笑容,抬手示意家仆离开。
家仆退了出去。
和政公主移步到杨错面前,坐在刚才儿子杨暻坐过的位置,说起一件令杨错左右为难的事情。
“昭儿……”杨错望着妻子,心里一阵难受。
杨昭是杨错和安思霖的儿子,偏偏安思霖又是安禄山的女儿。在安禄山后嗣断绝的情况下,杨昭无疑是安禄山正统的后裔。在母系氏族还有明显遗留的部落,这就意味着恐怖的号召力。
间接上,导致杨昭乃至安思霖的身份尴尬。如果让外人知道有他们的存在,绝对会掀起轩然大波。特别是现在,史朝义的覆灭指日可待。杨错这样功高的大将,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杨错眉头微皱,“思霖怎么想?”
和政公主沉声道:“她的意思是,携子前往陇右节度使府居住。我皇兄齐王对这件事十分清楚,以他的身份对他们母子足够提供庇护。”
“这也是个办法,我就怕有人不依不饶。”杨错半躺着将头仰靠在树上,微微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
和政公主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避免他们母子能够获得安宁,去陇右道无疑是最合适的。再者,思霖妹妹醉心于器械,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杨错觉得可行。
“为了避免惹出更多的麻烦,就在映儿抓周之前让他们母子离开,免得到时候都觉得不合适。”和政公主提议道。
杨错猛地睁开眼睛,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
“妾身这就去安排。”
“嗯,去吧。”
和政公主起身离开。
她刚走,安思霖就来了。
“存毅,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安思霖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什么事?”杨错连忙起身相迎。
安思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杨错一脸担忧。
“我想带着昭儿前往河西。”安思霖低声道,“我去了之后,把乔琳缓过来给你当谋士啊。”
杨错静默了一会儿,眸中慢慢浮起一丝悲伤之色:“这事儿,恐怕对你来说,不能随着性子来。我和公主商量了,想让你去陇右,就在那里休息。等一两年,彻底平定了史朝义之后,就没事了。”
安思霖垂下头,抿了抿嘴唇。
以她的聪慧,知道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父亲麾下大将不可能尽数铲除,留下来的又会被长安提防。我作为逆贼女儿,注定不可能安静。以前有男装打扮,现在是不行了。”安思霖轻叹一声。
“别这样想。昭儿始终是我的孩子,我会让他平平安安的。另外,其实他如果能够这样避世隐居也挺好。”杨错感慨说道,“以我的地位,后代难保不出事。”
一直关切地凝望着杨错的安思霖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什么比你现在的位置更加的危险,可以预见,太子将来继位一定不会对你好。”
这也是杨错的痛点。
太子李适对他很不喜欢,原因不明。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代宗皇帝不该把大唐最精锐的四镇兵马全交到一人手里,还有就是杨错一直没有给太子指挥千军万马的机会。
但,这好像不能怪杨错啊。
安思霖瞧出杨错内心的不痛快,举步入内,来到摆放在古琴的长几前。
她盘腿而坐,取下放在上面的布。调理了丝弦,指尖轻拨间,如水般乐韵流出,是一曲音调舒缓的《高山流水》。
琴音静人,亦可自静。乐音中流水野林,空谷闲花,一派不关风月的幽幽意境,洗了胸中沉郁,断了眉间悲凉。
一曲抚罢,杨错的心境回归平静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安思霖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日和熙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的暖意,反而有一些清肃和冷漠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流露出了笑意。
次日,在府中家丁的护卫下,安思霖携杨昭,在索薇娅陪伴下前往陇右。
然后过了几天,杨错就开始给杨映举办抓周仪式。
说是仪式,其实也是让经过数月鏖战的众人,有机会宽松的聚一聚。
站在杨园门口,杨错看着马上熟悉或者陌生的客人,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短暂的安宁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天下纷争的战场上。